“稻熟江村蟹正肥,双鳌如哉挺青泥。” 秋风起,蟹肥美。
清晨路过菜市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撞进耳朵 ——“田蟹!刚捞的田蟹!” 循声望去,丝网笼罩的竹筐里,一只只田蟹乌亮得泛着光,螯钳时不时划动,搅得人心里也跟着活络。这才猛然记起,又到了稻穗垂黄、蟹肉丰腴的时节,记忆里那片浸着水汽的河堤,还有孩童们追着蟹影跑的笑声,忽然就清晰地浮了上来。
田蟹虽叫“田蟹”,却不常待在稻田里。童年时早稻收割,偶尔能在翻起的泥块下撞见一两只慌慌张张逃窜的小家伙,更多时候,它们都藏在内河与溪流的深处。老家村前那几条河,水不深,岸边长满了芦苇,河底的泥软乎乎的,恰好成了田蟹的乐园。每到蟹肥的季节,河边总围着不少人,有的蹲在堤上盯洞穴,有的举着竹竿候着,热闹得像赶小集。
我们那时早把田蟹的性子摸得透透的。它们分两种:一种个头壮实,螯钳上裹着细密的黑毛,肚脐是长条的,我们叫 “长脐”,是雄蟹,烧熟后膏是莹白的,嚼着满是韧劲;另一种个头扁些,螯也小巧,肚脐圆圆的,便是 “圆脐” 雌蟹,蟹黄是金灿灿的,咬开能流油。大人们总说,螯上带黑毛的才是正宗田蟹,而 “圆脐” 的价钱总要比 “长脐” 贵些 —— 想来是那满肚子的蟹黄,实在勾人。
说是 “钓田蟹”,其实更像 “诱田蟹”。这些小家伙鬼得很,要么躲在河堤的洞穴里,只留个小口透气;要么藏在溪底的草丛中,连个影子都不露。要捉它们,就得想办法把它们 “骗” 出来。
最常用的法子有两种。一种是用细竹竿,大概一米五长,顶端系上一米来长的棉线,线尾绑着泥鳅段或是青蛙肉团 —— 都是田蟹最爱的荤腥。把诱饵轻轻放进水里,手捏着竹竿梢头,能感觉到线的动静。等水里传来轻微的拉扯感,就知道有蟹上钩了,这时不能急,得拿另一根绑着圆网斗的长竹竿,悄悄伸到蟹的下方,猛地一兜,再往上一提,那只还在啃着肉团的田蟹,就乖乖落进网里了。
另一种法子像钓黄鳝。找根粗铁丝,或者把竹丝削得细细的,顶端拴上一条活蚯蚓,慢慢伸进河堤或田埂的洞穴里。蚯蚓在洞里扭动,田蟹耐不住馋,就会跟着蚯蚓一点点爬出来。等它大半个身子露出洞,手迅速伸过去,拇指和食指扣住它的背壳,任凭它的螯钳怎么划动,也逃不掉了。
晚稻收割前后,是钓田蟹的最好时候。这时的田蟹像是憋足了劲,肉长得紧实,嘴也馋,白天躲在河底或洞穴里,傍晚偶尔会爬上岸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村里的年轻人常趁着这时去钓蟹,卖了钱补贴家用。白天要忙农活,所以钓蟹都选在傍晚。
记得每到夕阳西下,河堤上就热闹起来。大人们背着竹箩,扛着一捆绑好诱饵的竹竿,手里攥着电筒,三三两两地往河边走。他们会把竹竿每隔五米摆一根,插进河堤的泥里固定好,再把系着诱饵的线放进水里。放完所有竹竿,就拿着电筒来回巡,眼睛盯着竹竿梢头 —— 只要梢头往下垂,就说明有蟹在咬诱饵了。
不过诀窍是,第一只蟹上钩时,绝不能急着去兜。得让它慢慢啃,仿佛在给同伴 “报信”:这里安全,还有好吃的!这样一来,更多的蟹就会循着味道来。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晚上能钓上十来斤,竹箩装得满满当当,回家的路上,脚步声都透着轻快,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田蟹的吃法,也多得很。最家常的是清蒸,做法简单,却最能留住鲜味。要把活蟹随冷水下锅,要是等水开了再放,蟹一烫就会挣扎,八脚容易掉,蟹黄也会流出来。水里丢几片姜、几段葱,倒点黄酒,盖上锅盖蒸十几分钟,开盖时那股鲜气能飘满整个屋子。吃的时候,得配一碟陈醋,蟹肉蘸着醋,鲜里带点酸,更显香甜,而且陈醋还能助消化,是清蒸蟹的绝配。
还有饨酒蟹,把蟹放进锅里,倒上黄酒,以酒代水,不能喝酒的人就少加点水稀释。再放几块红糖、几片姜,慢火饨煮。煮好的蟹汤红红的,喝一口暖到胃里,大人们说,这汤能补身子。偶尔家里也会做田蟹面,把蟹熬成浓汤,再下面条,面条吸满了蟹的鲜味,汤鲜面滑,一碗下肚,浑身都舒坦。
只是要切记,死田蟹绝不能吃。大人们总叮嘱,蟹一死,体内就会滋生细菌,还会产生有害物质,吃了会闹肚子,严重的还会食物中毒。
如今再逛菜市场,卖的大多是外省来的大闸蟹,或是人工养殖的田蟹。童年时那种从河里钓上来的本地田蟹,螯钳上带着黑毛,煮熟后蟹黄流油、蟹肉鲜甜的味道,却再也难寻了。偶尔想起那时的河堤、竹竿,还有钓上满满一箩蟹的快乐,心里总有些怅然 —— 原来有些时光,就像那些田蟹一样,藏进了记忆的深处,再也回不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