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夜里,跟着镇村干部一同巡逻、做安全检查,闲聊间不知怎的就扯到了童年的晚呼,那些早已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片段,竟像被拂去灰尘的老照片,一下子清晰起来。
“晚呼”这两个字,对现在的青少年来说,大抵是陌生得很。它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既是过去乡村里实在的平安宣传,又藏着几分朴素的传统味道。说通俗些,就是趁着夜晚,一群人在村头巷尾走着,把该提醒的、该宣传的话大声喊出来。旁人或许会说像古时候的打更、打梆子,可在我心里,那是独属于我们那个年代的印记,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晚呼最盛行的时候,该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读小学那阵,不仅参与过,后来还成了组织者。那会儿这事全靠学校老师安排,人少的时候凑十多个,多的时候一个班三四十人都能拉出来。人少就排成长长一队,人多了便分成两列,一般由牵头组织者在前面领呼,后面的人跟着一起喊,喊多久、走多远,全看当天的情况定。
我第一次去晚呼,还是跟着高年级的学长。他们走在前面,一声声喊着口号,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小不点,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学着他们的腔调附和。喊的内容多是那时的口号,“学习雷锋好榜样”“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努力实现四个现代化”,这些话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熟悉;有时候也会根据时节或村里的事,喊些防火防盗的提醒,比如 “小心火烛、防止贼盗”“冬季气候干燥,香烟蒂头莫乱抛”,一句句都透着实在。
等我升到小学高年级,因为是班长,老师便把组织晚呼的活儿交给了我。那时候农村条件差,哪有什么电灯,家里照明全靠煤油灯和蜡烛,晚上出门能有个手电筒,都算得上是“奢侈品”。每当夜幕落下,村民们吃过晚饭,洗把脸、泡泡脚,就早早地上了床,整个村子很快就陷在一片漆黑与寂静里。只有我们晚呼的队伍出门时,才能打破这份静 —— 抬头是满天星斗围着一弯娥眉月,偶尔还有几只萤火虫,像提着小灯笼似的,忽明忽暗地飘着,那是晚呼路上最常见的风景。
印象最深的,是《毛泽东选集》第五卷刚出版的时候,老师让我们集中学习,之后再去晚呼。我们村是全公社最大的村,小学也办得热闹,六个年级一个不少。我们班赶上“多生多光荣”的年代,四十多个学生挤在一间教室里,年龄差得也大,最大的比我大五岁,班里既有姐弟,也有哥妹,活像一支“杂牌军”。老师按村子的东西两头,把我们分成了两个学习组,我在西头组,学习的地方选在一户住房宽敞的同学家。每天放学做完作业,扒拉几口晚饭,就赶紧往学习点跑。点上同学家的煤油灯,或是我们自己带的蜡烛,大家围坐在一起,由我领读,有时也让班委轮流,每晚至少要学一个章节。学完了,便按着老师的安排,整队去晚呼。
我们村在山岙里,房子排成 “U” 字型,东西头离着有一公里远。晚呼的路线基本是从村西的斗门头出发,沿着西头里、溪坑头、台门头,一直走到村东的弯儿头才算完;有时候还要走到一华里外的旗头自然村,或是一公里外的后湾自然村,不过那两个村的晚呼,大多是由住在当地的同学组织。
夏天的夜晚去晚呼,倒是件惬意事。天热得睡不着,走着路喊着口号,权当乘凉散步,还能看看夜景——偶尔会有流星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光弧,一下子就消失在天边,引得我们一阵惊呼。可到了冬天,就难熬多了。北风呼呼地刮,我们身上的衣服又单薄,走在路上冻得直打哆嗦。最让人害怕的,是走到村东头的老庙基地那段路。就算有二三十人一起,到了那儿也会不约而同地加快脚步。要是天晴月明,心里还踏实些;遇上月亮躲起来、星星也稀疏的夜晚,总觉得背后发凉,心里直发虚。
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宣传的方式也变了。从当初我们扯着嗓子喊,到后来的广播、报纸,再到现在随处可见的新媒体、网络平台,晚呼这种最原始、最朴素的宣传方式,慢慢就不见了踪影。现在再想起它,只能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可那段跟着队伍喊口号、走夜路的日子,那些紧张又热闹的瞬间,却像刻在了心里,永远都忘不了,会一直好好地藏在我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