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上班的路上,目光无意间被河滨公园那片浓荫吸引。绿树成荫的景致中,几棵棕榈树静静伫立,虽透着几分孤单,却依旧翠绿挺拔,像坚守着时光的老兵,瞬间勾起了我心底关于故乡与往昔的绵长回忆。
棕榈树,是一种普通的树,却曾是农村里用途广泛的经济树种。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农村老家,房前屋后、菜园角落,总能见到一排排棕榈树整齐排列的身影。它们不像桃李树那样会结出甜美的果实,也不像松柏那样自带高洁的象征意义,却以最朴实的姿态,融入了家家户户的生活。可随着化学纤维逐渐替代植物纤维,棕榈树的实用价值慢慢减弱,如今它褪去了“经济作物”的身份,转型成了绿化树种,只有在公园里还能寻到踪迹,在农村老家,却早已难觅往日成片的景象。说它是树,又有些特别,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木材用树,没有粗壮的枝干可用来打造家具、建造房屋,却以独特的方式,在岁月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棕榈树是天生的“强者”,它喜温暖湿润的气候,也贪恋阳光的照耀,作为常绿乔木,一年四季都保持着生机勃勃的模样。更令人惊叹的是它极强的耐寒性,即便面对零下14 度的低温,也能顽强存活,它也是我国栽培历史最早的棕榈类植物之一,在时光的长河里,默默陪伴着一代又一代农人。仔细观察棕榈树,会发现它的树干呈圆柱形,表面常残存有老叶柄和下部的叶崤,像是岁月刻下的纹路。叶片簇生在树干顶端,形状如同展开的扇子,掌状的裂纹一直延伸到叶片中下部,风一吹,叶片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棕榈树雌雄异株,圆锥状的肉穗花序生长在叶腋间,开着小巧的黄色花朵,不惹眼却很精致。到了10 - 11月,核果成熟,肾状球形的果实呈蓝褐色,表面还覆盖着一层白粉,透着几分可爱。从前,庭院里、路边上,总能见到棕榈树的身影,它树势挺拔,叶色葱茏,无论春夏秋冬,都能为人们带来一抹鲜活的绿意,是四季皆宜的观赏佳品。
在上世纪以前,棕榈树可是农村的“经济支柱”之一,它全身都是宝,每一部分都能在农人的生活中派上用场。棕榈纤维是制作高档绳索、蓑衣、棕鞯、棕帽的好材料;叶片能当作小绳,用来捆扎物品,端午节包粽子时,它更是不可或缺的扎绳,心灵手巧的人还会用叶片制成扇子,编织出栩栩如生的动物玩具;就连它的根,都能入药,为人们的健康保驾护航;树干虽然不能用作优质木材,却也能充当猪舍、茅厕的桁梁,默默发挥着作用。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最爱拿棕榈的肉穗当作玩耍的武器,你追我赶间,肉穗上的细小颗粒簌簌落下,笑声在庭院里回荡,那是童年最纯真的快乐记忆。
棕绳的种类和规格繁多,不同的棕绳有着不同的用途。细一些的棕绳,质地柔软却坚韧,是编织棕绷床垫的绝佳材料;手指粗的棕绳,则大多用来制作竹箩、畚箕的绳索。棕丝本身具有拉力强、耐摩擦、耐酸碱、既耐寒又耐热的特点,这让棕绳在日常生产生活中应用广泛,无论是农忙时捆扎庄稼,还是平日里修缮房屋,都少不了它的身影。而且,棕绳的纺制技艺在温岭各地都有分布,每一根棕绳的背后,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与智慧。
用棕绳制作的棕绷床垫,更是承载了许多人的时代记忆。它环保无污染,弹性好、触感柔软,还具备干爽透气的特点,在八、九十年代,可是非常时兴的家具。那时候,谁家要是有一张棕绷床垫,都会被邻里羡慕,俨然成了“富有”的象征。可随着席梦思、藤绷床垫的出现,棕绷床垫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棕绳大多只作为藤绷床垫的辅助材料,匠人先用棕绳编织出基础框架,再用藤条将棕绳全面覆盖,棕绷床垫的辉煌,也只能在记忆中找寻了。
记得当年,温岭城区的牛轭街可是棕绷床垫加工店的聚集地,足足有十余家店铺,每天都能听到棕绳编织的细微声响。可时过境迁,现在只剩下一、二家还在坚守,随着城村两改的推进,牛轭街已被列入改造区块,再过不久,这里最后的棕绷床垫加工店,也将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只留下一段关于棕绳与床垫的岁月故事。
在油衣、雨衣还未问世的年代,蓑衣是农民们田间劳作时最重要的挡雨用具。那时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的墙壁上,都会挂着一件或几件蓑衣,就像一件随时待命的“铠甲”,等待着主人披上它,去应对田间的风雨。如今,在农村已经很难见到蓑衣的身影了,只有在一些乡村的文化礼堂里,它才作为古物件被展示着,向后人诉说着曾经的农耕岁月。
蓑衣就是用棕丝纤维缝制而成的“雨衣”,它的制作过程,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一件蓑衣一般长约四尺,形状如同没有领子的短袖铠甲,每一针每一线都缝得细密结实,能有效阻挡雨水渗漏,让农人在雨天劳作时也能保持干爽。到了冬季,穿上蓑衣劳作,还能起到防寒保暖的作用,抵御田间的寒风。不过,蓑衣也有缺点,夏季天气炎热,穿上它就显得格外笨重、闷热,远没有后来的油衣那样轻便、灵巧。
小时候,我常和小伙伴们穿着蓑衣去河里放鸭,到了河边,我们就把蓑衣脱下,找个挡风的地方,一件盖在头顶遮挡阳光,一件铺在地上当作坐垫,大家围坐在一起打扑克、闲聊,直到吃饭时间,才收起蓑衣,赶着一群嘎嘎叫的鸭子,慢悠悠地回家。那段穿着蓑衣放鸭的时光,简单又快乐,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片段。
从前,在我们老家,几乎每户人家都会种上几株到数十株棕榈树。因为棕榈树没有分枝,遮挡的阴凉相对较少,所以大多种植在菜园四周、角落,或是房前屋后,既不影响农作物生长,又能充分利用闲置空间。而且,种植棕榈树和收割棕榈丝,都有着不少讲究,这些讲究代代相传,成了当地的一种习俗。
种植棕榈树时,人们一般会在树苗的根部垫上一块瓦片,这样做是为了引导根系向四周延伸,让棕榈树能更稳固地扎根土壤,生长得更加茁壮。种在房前屋后的棕榈树,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树高不能超过屋脊。当地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棕榈树属于“阴木”,如果它的高度超过了房屋,就会给主人家带来晦气。虽然这种说法没有科学依据,却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的美好期许,大家也都遵循着这个传统,精心呵护着家门口的棕榈树。
剥棕榈丝更是要讲究适时、适量,绝不能马虎。秋季剥棕不能太晚,春季剥棕也不能太早,而且剥取的数量也有严格控制,不能过多,否则会影响棕榈树的生长。春季剥棕,一般以清明前后为宜,这个时候气温适宜,棕榈树长势旺盛,剥取棕丝后,树体也能更快恢复。收获棕丝的数量,还要按阴历月份来计算,如果上一年是平年,每株棕榈树只能剥取 1 至 2 张棕片;如果上一年是闰年,每株则可以剥取 1 至 3 张棕片。乡里人都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定,不能随意改变,大家也都严格遵守着,在与棕榈树的相处中,保持着敬畏与默契。
剥取棕榈丝的方法也很有讲究,容不得半点差错。首先要用刀子割掉棕榈树顶部的棕叶,露出包裹在树身上的一层层棕榈丝。接着,拿刀在每一层棕榈丝中间的叶杆骨上直直地剖一刀,然后沿着叶柄从上到下轻轻划开,最后再小心翼翼地将棕榈丝一层层剥下来。整个过程既要用力得当,保证能顺利剥下棕丝,又要避免损伤树干,影响棕榈树后续的生长。
记得我家也曾种过十余株棕榈树,这些棕榈树还是家庭经济收入的一大来源。那时候,父亲一般都是等买主上门收购棕丝时,才会去树上剥取,很少自己先剥下来,再拿到街市上去售卖。每次剥棕丝时,父亲都会格外小心,严格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控制好剥取的数量和力度。看着父亲熟练地在棕榈树下忙碌,棕丝一张张被剥下,再整齐地捆好交给买主,拿到卖棕丝的钱时,父亲脸上总会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些靠棕榈树换来的收入,虽然不多,却补贴了家用,支撑着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如今,再见到公园里的棕榈树,心中满是感慨。它曾是农村生活的“好帮手”,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与情感,如今虽褪去了经济价值,却以绿化树的身份,继续陪伴着人们。棕榈树的变迁,也是时代发展的一个缩影,它见证了农村从传统农耕生活到现代生活的转变,也见证了我们从童年到成年的成长。那些关于棕榈树的故事,关于故乡的回忆,会一直留在我的心底,成为时光里最珍贵的绿色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