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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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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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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叶里裹香甜​

清晨路过文化路时,发现路边摊上摆放着带有露珠的桐子叶。看着那翠绿鲜嫩的桐子叶,家母在灶台前翻折桐叶的身影,竟随着叶尖的露珠一同滚落出来。

桐子叶包老家唤作“桐子箬包”,是一种节日的点心,和街头凉糕同属发糕一脉,滋味却隔着层天地香。凉糕是直白的米甜,它却裹着桐子叶独有的清冽,比粽叶的醇厚更添几分野趣,那是山林浸润过的味道。母亲总说,这香气全凭叶子挑得好 —— 必得是油桐树最舒展的新叶,卵圆形的叶片要够巴掌大,掌状的叶脉得像绣上去的纹路,摸起来细滑无绒毛,才配裹住那份软糯。

记得童年时,桐子树在村后的山坡上随处可见。每当春风一吹,白中带红的桐子花就开了,满树一簇一簇的,它虽称不上姹紫嫣红,但挂在还未长叶的树枝上,却是格外的清新朴素。那时我总爱捡落在地上的花瓣,花瓣基部的红斑像沾了胭脂,凑在鼻尖闻,有淡淡的清甜。待花瓣飘尽,嫩绿的新叶便从芽苞里钻出来,不过半月就长成巴掌宽的绿伞,在风里摇得枝桠轻颤。桐子树的枝干最是坚韧,不像泡桐那样脆嫩,我们踩着枝桠往上爬,整棵树都跟着轻轻晃动,像坐在云端的秋千,藏在叶缝里的阳光碎成光斑,落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早稻割完,竹篮就成了随身物。母亲教我们选叶要挑 “三节青”—— 叶尖微卷、叶腰饱满、叶柄粗壮的,这样蒸的时候才不容易破。采回来的叶子要在清水里一片片搓洗,洗去背面的细毛和虫迹,晾在竹匾里滤水,阳光晒过之后,叶香愈发清亮。最盼的是母亲调糕粉的时刻:早米粉里掺些粳米粉,加二十度的温水搅成糊状,再挖一块“糕酿”进去 —— 那是前几天用发酵粉发好的面团,有时是向隔壁阿婆讨的,只有馒头大小,却能引发出满盆的酵香。那时白糖金贵,母亲就撒点糖精,若逢年成好些,会埋几颗红枣在粉里,蒸好后咬开,甜汁能流到指尖。

发酵是最考耐心的活儿。母亲总蹲在灶边观察,手指戳一下粉团,若留下的坑能慢慢回弹,就是刚好。要是酵孔太密,就赶紧加些干粉补救,再滴几滴碱水去酸。待粉团发得膨松,就可以包了:取一片桐叶,光滑面朝上,舀一勺粉团摊平,顺着叶茎对折,再把两端往中间折成包袱状,用竹签轻轻别住。蒸笼里要垫上旧纱布,桐叶包一个个码好,像排着队的绿元宝。柴火要烧得匀,半个时辰后,蒸汽就带着叶香从笼缝里钻出来,混着米香飘满整个院子。

开盖的瞬间最是动人。桐叶被蒸得透亮,原本翠绿的颜色深了几分,用手一摸,滚烫的叶片能烫得人直甩手,却舍不得放下。剥开叶子,发糕蓬松得像云朵,表面印着清晰的叶脉纹路,咬一口,米香裹着叶香在嘴里化开,要是吃到藏在里面的红枣,更是要含半天。有次我急着吃,没等发酵好就催母亲蒸,结果发糕扎实得像米糕,可那桐叶的清香半点不少。

后来山坡改种了果树,桐子树渐渐少了。前年在坞根的饭店里重逢桐子叶包,竟是外地师傅在叫卖,塑料盒里的点心裹着保鲜膜,桐叶的边缘已经发褐。去年在城区早餐店看到“桐子叶包”,发现全是棕叶裹的,虽也松软,却少了那种钻进骨子里的清冽。

风又吹过文化路,路边的桐子叶还带着露水。我想起母亲说过,桐子叶有防腐的本事,以前没冰箱,蒸好的桐叶包放两三天都不坏。或许这叶子里藏着的,不只是香气,还有时光的秘密 —— 那些爬树的午后,调粉的黄昏,蒸笼里的等待,都被桐叶细细包裹着,在记忆里永远新鲜。就像此刻,风里的叶香漫过来,童年的阳光便又落回了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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