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名,从来都不只是简单的地理标识,它更像是承载着一方水土记忆的活化石,每一个看似寻常的字眼,背后都藏着独特的地域文化密码。近日回老家与乡邻闲聊间谈及村庄的老地名,竟发现从村东到村西,十余个沿用至今的老地名里,都离不开“里”与“头”二字。这两个朴素的字眼,如同串联起地域记忆的丝线,将故乡的地理风貌、人文往事一一编织其中,也让我对地名文化里的“里”与“头”生出了浓厚的探究兴趣。
先看故乡那些带“里”的地名,每一个都与具体的地理环境、居住场景紧密相连。“墙围里”,单听名字便能想见其格局——此地三边被高墙环绕,形成了相对封闭的居住空间,“里”字精准点出“内部、范围内”的含义,仿佛能让人看到过去村民在高墙之内安居乐业的画面;“后透里”坐落于村庄的后半部,“里”在这里成了方位的参照,清晰标注出它在村落布局中的位置;“四透里”则更具生活气息,“透” 在方言里指房屋的进深层次,“四透”即前后连贯的四进房屋,“里”字包裹着这片民居的整体范围,让人知晓这里曾是一片规整的院落集群;“方家里”的由来直白又温情,因早年此处居住的多为方姓人家,“里”成了姓氏与居所的绑定符号,承载着家族聚居的记忆;“新屋里”与“西头里”则更为直观,前者因房屋新建而得名,“里”指代这片新居所区域,后者则明确指向村庄的西部方位,“里”字让抽象的方位变得具体可感。
再看带“头”的地名,其命名逻辑同样充满生活智慧,或与数量相关,或与地理特征紧密挂钩。“三份头”“四份头” 这类地名,“头”字接在数量词后,背后是早年村落按户数划分居住区域的历史——“三份”即此处居住着三户人家,“四份”便是四户,简单的字眼间,藏着村落早期的居住分配痕迹;“湾二头”地处山湾深处,“头”字在这里成了“末端、深处”的指代,点明其位于山湾内部的地理属性;“溪坑头”“大井头”紧邻溪和水井边,“头”直接关联水源之地,让人一眼便知此地与溪流的紧密联系;“沙塘头”的由来则与自然环境相关,因溪坑带来的泥沙长期堆积形成塘地,“头”字标注出这片沉积地貌的核心区域;“斗门头”更具功能性,因早年此地是海塘放水的闸门(方言称“斗门”),“头” 字指向闸门所在的关键位置,记录着过去村民利用水利设施的生活场景。
带着对故乡地名的好奇,我查阅了《温岭县地名志》,发现“里”与“头”的使用,在温岭不同区域呈现出鲜明的地域差异,仿佛是地域特征在地名上的直接投射。在箬横、松门、滨海、泽国等平原地区,带“里”的自然村地名格外普遍。箬横镇娄江村的“泥城里”“度厂里”“树蓬里”“谢家里”“楼里”,岁坊村的“墙围里”“王家里”“毛家里”,庙南河村的“筻塘里”“横塘里”“横爿里”—— 这些“里” 字,或关联着平原地区的地貌(如“泥城”“横塘”),或指向姓氏聚居(如“谢家里”“王家里”),或对应特定的建筑形态(如“楼里”),折射出平原地区村落布局规整、聚居特征明显的特点。松门镇北咸田村的“三透里”“四透里”“楼里”,竿北村的“沈家里”“下王里”“杨家里”“应家里”,滨海镇四湾村的“梁家里”“颜家里”“管家里”“杨蔡里”,四塘村的“徐家里”“四塘里”“瞿家里”,泽国镇高坦村的 “双透里”“陈家里”“新屋里”“东边里”,更是将“里”字的使用延伸到不同平原村落,成为平原地区地名文化的一大特色。而带“头”的地名,则更多集中在石塘、城南等沿海村、海岛村。如南港村的“下山头”“上山头”“中山头”,以“头”字标注山体的不同位置,契合沿海地区多山的地理环境;城南镇峻岭村的“峻岭头”“大平头”,“头”字突出山岭的顶端或平坦处,勾勒出山地村落的地形特征;磊石村的“大江头”(由大岗头谐名)“公山头”,指向山岗区域,将沿海村落与山的联系清晰呈现。这种分布差异并非偶然,平原地区地势平坦,村落多呈集中聚居形态,“里”字恰好适配这种规整的居住格局;而沿海、海岛地区多山多水,地形复杂,“头”字能更灵活地标注出山地、水岸的具体节点,成为贴合当地地理环境的命名选择。
地名里的“里”与“头”,看似简单,却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地域文化的大门。它们记录着村落的布局变迁、居民的生活轨迹,也映照着不同区域的地理特征与人文风貌。每一个带“里”或“头”的地名,都是一段鲜活的地方记忆,在代代相传中,将一方水土的文化基因悄然延续,让我们在称呼这些地名时,总能感受到那份源自土地的深厚与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