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坐落于东海之滨的隘顽湾畔,潮声与炊烟相伴了千百年。这里是戚继光抗倭“长沙大捷”的古战场,青砖残垣间仍藏着抗倭的热血记忆,而村前那条蜿蜒的路,恰似一条时光的绳索,一头系着尘封的往事,一头连着飞驰的今朝。距离镇政府2公里、县城9公里的路程,在不同年代里,却有着天差地别的丈量方式。
童年的记忆,总与那条2米宽的泥土路纠缠不清。路的一侧是潺潺流淌的小河,岸边芦苇在风里摇摇晃晃;另一侧是望不到边的稻田,春绿秋黄,滋养着世代村民。那时没有公路,没有机动车,步行是村人唯一的交通工具。去县城 “太平”赶集,总要天蒙蒙亮就摸黑出发,翻越姆岭、藤岭两座山岭时,晨雾打湿裤脚,碎石硌着脚掌,往返一趟便是大半天。明进士谢铎“藤岭腾半天,姆岭走半年”的诗句,分明是祖辈们出行的真实写照。
当年每个村都有小学,也很少去集镇和县城,而初中、高中我都在2公里外的镇上就读。那条泥土路便成了每日的必经之地。晴天里,拖拉机驶过扬起漫天尘土,我们这群半大孩子追着车后奔跑,任灰尘沾满衣角,笑声却比拖拉机的“突突”声更响亮;雨天就糟了,路面坑洼积水,稀泥裹着碎石,赤脚行走时稍不留神就会滑倒,一身泥水地爬起来,却顾不上擦拭,只顾着赶往学校。如今想来,那些摔在泥地里的瞬间,那些踩着晨露上学的清晨,都成了最珍贵的童年碎片,在记忆的画布上晕染出温暖的底色。
改革开放的东风,吹暖了隘顽湾的每一寸土地,也让家乡的路迎来了新生。1996年,村里筹集24万元,一条长2.5 公里、宽7米的村级公路破土而出,与县道吴坑线顺利相接,彻底终结了“与世隔绝”的窘境。1998年,路面硬化工程完工,水泥的灰白取代了泥土的黄褐,“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日子终于一去不返。
同样是1998年,姆岭隧道贯通,加上1986 年就已通车的藤岭隧道,两座曾经让人望而生畏的山岭,如今只需几分钟便可穿越。谢铎笔下“跌落小坑洋,湖漫捡骨转”的惊险,彻底封存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村人往返县城的路程大大缩短,颠簸的土路变成了顺畅的柏油路,公交车也开始定时往返,出行不再是一件难事。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家乡的路也在不断延伸、升级。2007年,76 省道复线城南段竣工,宽阔的路面像一条黑色的绸带,连接起更多远方;2016年,沿海高速破土动工,横穿村里的后湾、旗头自然村,1.5公里外的温岭南互通出口,让家乡融入了全国高速网络;2022年12月28日,台州市域铁路 S1 线的开通,更是让村人圆了“家门口坐动车”的梦想。开通那天,微信朋友圈被一个个笑容刷屏,老人们穿着新衣去体验这“飞一般的速度”,8分钟直达台州市区的便捷,是曾经翻山越岭两小时进城的祖辈们不敢想象的奢享。
如今的家乡,交通早已今非昔比。30米宽的纬四路直通村口,36米宽的纬四桥横跨河道,即将动工的台州1号公路连接线,又将为家乡带来新的发展机遇。城乡公交每隔10 分钟就有一班,沿海高速出口近在咫尺,市域铁路城南站就在村前,水泥路、柏油路纵横交错,公交车、轻轨动车舒适便捷。家乡的路,不再只是连接集镇与县城的通道,它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杭州、上海等大城市纳入版图,也把家乡的特产送往更远的地方。
每逢节假日回家,行驶在熟悉的路上,总忍不住放慢车速。路还是那条路的走向,却早已没了当年的泥泞与狭窄。回忆涌上心头,那些追着拖拉机奔跑的少年,那些在雨地里摔跤的身影,那些清晨赶路时的星光,都在时光的长河里渐渐清晰。所有的烦恼与劳累,都在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温暖与安宁。
家乡的路,是岁月碾过的辙,记录着时代的变迁,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与期盼。它从泥泞小径到高铁飞驰,从闭塞落后到四通八达,不仅改变了村人的出行方式,更见证了祖国的发展与进步。而那条刻在记忆深处的泥土路,永远是我心中最柔软的牵挂,它像一根无形的线,无论我走多远,都能牵引着我,回到这片魂牵梦萦的故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