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的辫子探不上天
陕北的沟壑纵横,风沙裹着信天游的调子,把后生张青山的愁绪吹得七零八落。他蹲在窑洞前的土坡上,望着对面山梁上那抹红袄身影——那是村里最俊的姑娘李兰英。她的辫子黑亮得像夜里的煤油灯,甩起来能扫到天边的云彩,可偏偏“这么长的个辫子探呀么探不上个天,这么好的个妹妹呀见呀么见不上个面”。
兰英家穷,爹娘早给她定了亲,换三斗小米给病重的弟弟抓药。青山是个放羊的光棍,只有一嗓子山曲能唱得人心里发颤。他对着兰英的窗根儿唱:“这么大的个锅来下呀么下不了两颗颗米,这么旺的些火烧呀么烧不热个你。”窑洞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卷着黄土扑簌簌地响。
村里人说,青山是“三疙瘩的石头”,硬气又倔;兰英是“两疙瘩瘩砖”,早被命运砌进了别人家的墙。腊月里,兰英的未婚夫王满仓从山西回来了,带了一匹红布和两斤洋糖。青山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用镰刀刻下一道道痕——那是他数着见不到兰英的日子。
婚礼前夜,兰英偷偷跑到羊圈后头的土崖边,塞给青山一双纳了千层底的布鞋。风把她的眼泪吹成冰碴子:“哥呀,下辈子咱俩一搭里放羊,辫子缠着你的鞭梢梢,探到天上去。”青山攥着鞋,嗓子里滚出一句嘶哑的调子:“什么人呀让我心呀么心烦乱……”
兰英嫁人后,青山把山曲唱给了绵羊和沙蒿。有一年大旱,王满仓带着兰英走西口谋生,从此再没回来。有人说在包头见过她,辫子剪了,怀里抱着个娃娃;也有人说她病死在逃荒路上,尸骨让风沙埋了半截。
青山老了,还是一个人。他总坐在崖畔上哼那首老调,村里的后生们笑他痴,却没人听懂词里的“锅”是穷光阴的窟窿,“火”是烧不化的相思。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他闭着眼蜷在窑洞里,手里攥着半只朽烂的布鞋,嘴角还挂着笑——大概梦里终于探到了天。
如今陕北的旅游车上,导游总爱指着黄土坡说:“这儿的故事像信天游,调子高得能戳破天,词儿苦得能拧出泪。”游客们拍完照一哄而散,只有风还在刮,把碎纸屑般的歌词卷向山沟沟:“这么好的个妹妹呀,见呀么见不上个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