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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柳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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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与激情的吸引


黄塬县的春天总是来得迟缓而羞涩。三月的风还带着冬末的寒意,刮过县城的街道,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林晓婉拢了拢米色风衣的领口,快步走向县文化馆。今晚那里有一场诗歌朗诵会,主讲人是黄塬县小有名气的诗人蓝帆。

文化馆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县里的文艺青年和文学爱好者。林晓婉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同事面孔,她微微点头示意,却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作为县一中的语文教师,她参加这类活动并不奇怪,但今晚她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期待。

"林老师也来了?"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林晓婉转身,看到校长夫人王阿姨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是啊,听说蓝帆的诗很有特色,想来听听。"

"蓝帆啊,"王阿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确实是个才子,就是太风流了些。他上次那本诗集《塬上风》,把县里好几个姑娘都写进去了,闹得沸沸扬扬的。"

林晓婉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没有接话。她当然听说过那些传闻,但此刻她更想亲眼看看这位传说中的诗人。

文化馆的小礼堂很快坐满了人。林晓婉选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灯光暗下来,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上。

一个瘦高的身影走上台来。蓝帆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他的头发有些长,微微卷曲,在灯光下泛着深褐色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热情。

"感谢各位在这个寒冷的春夜来听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蓝帆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

林晓婉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蓝帆开始朗诵他的新作《春夜听雨》,诗句像流水般倾泻而出,描绘着雨滴打在黄塬县老屋瓦片上的声音,以及一个独坐窗前思念远方情人的孤独身影。他的声音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完全沉浸在诗歌的意境中。

"……你问我为何总是写雨/因为雨声里藏着/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爱与遗憾……"

林晓婉感到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些诗句直白而热烈,与她平日里教授的规整古诗词截然不同。它们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她内心深处某个上了锁的房间。

朗诵结束后是自由交流环节。林晓婉本想悄悄离开,却被同事拉去了前排的茶歇区。她端着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站在角落里观察着被众人围绕的蓝帆。他谈笑风生,时不时引用几句诗歌,引得周围人发出赞叹的笑声。

"这位老师似乎对我的诗不太感兴趣?"蓝帆突然转向林晓婉的方向,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林晓婉猝不及防被点名,脸颊顿时热了起来。"不,我很喜欢您的诗,尤其是《春夜听雨》。"

"哦?"蓝帆眉毛一挑,向她走来,"能说说为什么吗?"

"那种...等待的感觉很真实。"林晓婉斟酌着词句,"就像雨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等待的人也永远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蓝帆的眼睛亮了起来。"精辟!这正是我想表达的。"他伸出手,"蓝帆,一个靠文字混饭吃的闲人。"

"林晓婉,县一中的语文老师。"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触感温暖而干燥。

"林晓婉..."蓝帆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品味一个新鲜的词汇,"'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好名字,天生就该教语文。"

林晓婉惊讶于他随口引用的诗句如此贴切,不由得微笑起来。他们聊起了现代诗与古典诗的差异,聊起了县里即将举办的文学比赛,聊到了黄塬县那些被遗忘的历史角落。蓝帆知识渊博却不卖弄,谈吐风趣而不轻浮,完全不同于林晓婉想象中那种自命不凡的诗人形象。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林晓婉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点了。

"我送你吧,这么晚了。"蓝帆提议。

"不用了,我丈夫应该已经在外面等我了。"林晓婉说着,不自觉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蓝帆的目光在那枚简单的金戒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道:"那下次有机会再聊。对了,下周六我在老街的'听雨轩'有个小型读书会,如果林老师有兴趣..."

"我会考虑的,谢谢。"林晓婉点点头,转身走向出口。

文化馆外,李成果然已经等在车旁。他是县医院的骨科医生,个子不高但体格结实,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稳重可靠。

"怎么样,诗人有意思吗?"李成接过林晓婉的包,随口问道。

"还行吧,诗写得不错。"林晓婉轻描淡写地回答,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回家的路上,李成说起医院里的趣事,林晓婉应和着,心思却还停留在文化馆里那些炽热的诗句上。她望着车窗外闪过的路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就像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安全、平稳、可预测。

而蓝帆的诗,像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皱了她平静如湖面的心。

接下来的一周,林晓婉的脑海里时常浮现蓝帆朗诵诗歌时的样子。她翻出学校图书馆里能找到的蓝帆所有作品,在没课的间隙一首首细读。他的诗里有黄塬县的老街巷,有塬上四季变换的风景,更多的是关于爱情——炽热的、痛苦的、转瞬即逝的爱情。

周五晚上,李成值夜班。林晓婉独自在家批改学生作文,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放下红笔,走到阳台上。春夜微凉,远处的塬上点缀着零星灯火。她想起蓝帆提到的读书会,明天下午三点,在老街的"听雨轩"。

老街是黄塬县保存最完好的旧城区,青石板路两旁是清末民初的老建筑,"听雨轩"是其中一栋改建的茶馆,常有文人雅士聚集。林晓婉去过几次,喜欢那里的古朴氛围。

周六中午,林晓婉精心挑选了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这是李成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他说蓝色衬她的肤色。她对着镜子涂了淡妆,比平时上班时稍微用心一些。

"去图书馆查点资料。"她对正在看电视的李成说。

李成头也不抬地点点头:"路上小心,晚饭前回来吗?"

"应该吧,看情况。"林晓婉含糊地回答,心里涌起一丝愧疚,但很快被即将见到蓝帆的期待冲淡了。

"听雨轩"比想象中热闹。二楼的茶室里坐了十几个人,蓝帆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泡茶。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洒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亚麻衬衫,领口微敞,看起来随性而优雅。

"林老师!"蓝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犹豫的林晓婉,起身相迎,"真高兴你能来。"

林晓婉感到几道好奇的目光投向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刚好有空,过来听听。"

蓝帆引她到靠窗的座位,为她斟上一杯清香扑鼻的碧螺春。"今天我们讨论的是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林老师熟悉吗?"

读书会的气氛轻松而热烈。蓝帆对诗歌的解读深入浅出,不时引发大家的讨论。林晓婉渐渐放松下来,偶尔也发表自己的见解。她发现蓝帆听她说话时总是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她的每个字都值得珍视。

活动结束后,大部分人陆续离开。蓝帆邀请林晓婉留下来再喝杯茶。

"你的见解很独到,"蓝帆为她续上茶,"不愧是语文老师。"

"只是些粗浅的看法罢了。"林晓婉低头抿了一口茶,茶已经有些凉了,带着微微的苦涩。

"不,你有种特别的敏感度,对文字。"蓝帆靠在椅背上,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寻找能真正理解我诗歌的人。"

林晓婉心跳加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近乎直白的暗示。她转移话题:"你写诗多久了?"

"从大学开始,十几年了吧。"蓝帆笑了笑,"不过真正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是回到黄塬县之后。这里的土地、空气、雨水,都渗进了我的诗句里。"

他们聊了很久,从诗歌到音乐,从旅行到童年回忆。林晓婉惊讶地发现,她和蓝帆有如此多的共同话题,而这些都是她与李成结婚五年来从未深入交流过的。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蓝帆突然提议:"要不要去我工作室看看?就在附近,我有些新诗想听听你的意见。"

林晓婉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我...应该回去了。"

"就十分钟,"蓝帆的眼神近乎恳求,"我保证不会耽误你太久。"

工作室位于老街深处一栋老房子的顶层,是一个带小阁楼的单间。墙上贴满了手稿和照片,书架上堆满了书籍和唱片,一张老式木桌上散落着稿纸和几支钢笔。整个空间凌乱却充满生活气息。

"有点乱,"蓝帆不好意思地收拾着沙发上的衣物,"我一个人住,不太在意这些。"

林晓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她整洁的家截然不同的空间。她在书架上看到一排相框,其中一张是年轻时的蓝帆与一位老者的合影。

"这是贺老师,我的启蒙恩师。"蓝帆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他去年过世了,那首《春夜听雨》就是写给他的。"

林晓婉突然理解了诗中那种深切的思念之情。蓝帆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稿纸。

"这是我最近在写的组诗,还没给任何人看过。"他递给林晓婉,"想听听你的第一反应。"

诗稿上的字迹潦草却有力,涂改处很多,显示出作者的反复推敲。林晓婉轻声读着这些炽热的诗句,它们比之前发表的作品更加私密、更加大胆,充满了对爱情和欲望的直接表达。

"这些...很动人。"林晓婉感到脸颊发烫,不敢抬头看蓝帆的眼睛。

"林晓婉,"蓝帆突然靠近一步,声音低沉,"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你与众不同。"

林晓婉的心跳如鼓,手中的诗稿微微颤抖。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蓝帆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和墨水味。

"我们不能..."她的抗议被蓝帆的吻打断。这个吻温柔而坚定,带着诗人特有的热情与执着。林晓婉感到一阵眩晕,手中的诗稿散落一地。

窗外,暮色四合,老街上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林晓婉的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可能是李成发来的短信。但在这一刻,在这个充满诗稿和梦想的小房间里,黄塬县的一切规则和责任似乎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了起来,轻轻敲打着阁楼的玻璃天窗,像极了蓝帆诗中描写的那个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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