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井下的大学生

李默站在人才市场的出口，手里攥着几份简历，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衫的后背。七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铁水一样倾泻在这座北方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又没戏了。"他低头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十五分。这是今天第五家拒绝他的公司，理由千篇一律——"我们需要有工作经验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默默，怎么样？有消息吗？"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还没有，妈。再等等看吧。"李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

"你爸说...黄原煤矿在招工，待遇不错，还包吃住..."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李默最后的自尊。

"煤矿？"李默几乎要笑出声来，"妈，我可是计算机专业毕业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知道，儿子。但今年就业形势不好，你爸说可以先干着，等有机会..."

李默挂断电话，抬头看着人才市场外墙上巨大的LED屏幕，上面滚动播放着各种招聘信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行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黄原煤矿招聘技术工人，大专以上学历优先，月薪8000起，五险一金，提供住宿。"

8000元。这个数字让李默停下了脚步。在省城，应届生的平均工资也不过4000左右。

三天后，李默站在黄原煤矿的大门前。这是一座位于陕西与内蒙古交界处的现代化煤矿，高耸的井架和整齐的厂房比他想象中要现代化得多。

"你就是新来的大学生？"一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上下打量着李默，"我是张铁柱，采煤一队的队长。"

李默点点头，递上自己的材料，"李默，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

张铁柱接过材料，咧嘴笑了，"计算机？我们这儿可不需要写代码的。"他拍了拍李默的肩膀，"不过既然来了，就得按矿上的规矩来。先去体检，然后跟着我下井看看。"

体检中心设在矿区的医院里，白色的墙壁上挂着各种安全警示标语。李默排在队伍中间，周围都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但他们的皮肤普遍比他黑几个色号，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分明。

"下一位。"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诊室里传来。

李默走进去，看见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护士正低头整理表格。她抬起头时，李默愣了一下——那是一张与矿区环境极不相称的脸，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

"姓名？"她问道，声音干净利落。

"李默。"

"年龄？"

"22岁。"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大学生？"

李默点点头，"刚毕业。"

"林小雨。"她突然自我介绍道，然后指了指血压计，"袖子卷起来。"

李默机械地照做，手臂上传来她指尖微凉的触感。血压计开始充气，压迫感逐渐增强。

"为什么来煤矿？"林小雨突然问道。

李默一时语塞，"工资高"三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想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林小雨笑了，那颗小痣随着嘴角微微上扬，"每个大学生都这么说。上个月来了三个，现在只剩一个还在坚持。"

她松开血压计，"血压正常。下一个项目是胸透，出门右转。"

李默走出诊室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小雨已经接待下一位体检者，她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三天的基础培训后，李默第一次下井。更衣室里，他笨拙地穿上厚重的矿工服，戴上安全帽和矿灯。张铁柱走过来，帮他调整头灯的角度。

"第一次都会紧张，"老张说，"记住三点：跟紧队伍，别乱碰东西，感觉不舒服马上报告。"

升降机缓缓下降，李默感到耳膜一阵压迫。随着深度增加，温度逐渐升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和煤尘的特殊气味。

"到了，"老张拍拍他的肩膀，"欢迎来到地下400米的世界。"

眼前是一条宽阔的巷道，顶部的灯光延伸向远方。现代化的采煤设备排列整齐，与李默想象中人工挖煤的场景完全不同。

"现在都用综合机械化采煤了，"老张自豪地介绍，"我们矿去年产煤300万吨，安全事故率为零。"

李默跟着队伍向前走，脚下的积水溅湿了他的靴子。巷道两侧的墙壁上不时有水滴渗出，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大学生！过来搭把手！"一个粗犷的声音喊道。

李默走过去，看见几个工人正在搬运液压支柱。他学着他们的样子弯腰去抬，立刻感到腰部一阵刺痛。

"小心点，"一个年长的工人说，"你们这些读书人，腰板太软。"

午休时，李默独自坐在巷道边的工具箱上，揉着酸痛的肩膀。工人们聚在另一边吃饭聊天，不时爆发出粗犷的笑声。

"给。"一瓶水递到面前。

李默抬头，看见林小雨穿着反光背心站在他面前，安全帽下露出几缕碎发。

"你怎么在这儿？"李默惊讶地问。

"例行安全检查，"林小雨在他旁边坐下，"怎么样，大学生，还习惯吗？"

李默苦笑着摇摇头，"比想象中难多了。"

"正常，"林小雨拧开自己的水瓶，"我第一次下井时吐了三次。"

李默惊讶地看着她，"你经常下井？"

"每周至少一次，"林小雨说，"我是矿区医院的护士，负责职业病防治和急救培训。"

她指着远处正在作业的采煤机，"看到那个大家伙了吗？每分钟能采8吨煤，但也产生大量粉尘。我们的工作就是确保每个工人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李默突然想起什么，"你是学医的？为什么选择来煤矿医院？"

林小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和你一样，想体验不一样的生活。"她站起身，"休息时间结束了，我得去下一个工作面。晚上食堂见？"

李默点点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到这座煤矿不再那么陌生而冰冷。

一个月后，李默已经基本适应了井下工作。他的皮肤晒黑了，手掌磨出了茧子，甚至能和老工人们开几句玩笑。但内心深处，他仍然感到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直到那个雨天。

暴雨持续了三天，矿区部分巷道出现渗水。李默所在的班组被派去检查排水系统。正当他们工作时，头顶突然传来异常的响声。

"快撤！"老张大喊一声。

李默跟着队伍向外跑，身后传来沉闷的坍塌声。当他们安全撤到避难硐室时，发现少了两个人。

"小王和小赵还在后面！"一个工人焦急地说。

李默感到一阵热血上涌，"我去找他们！"

"不行！太危险！"老张拉住他。

"我熟悉那条巷道的结构！"李默挣脱开来，"我在大学学过CAD制图，看过矿区的平面图！"

没等老张回答，他已经抓起备用头灯冲了出去。

巷道里弥漫着粉尘，能见度极低。李默小心翼翼地前进，不时呼喊两人的名字。终于，在一处转弯，他听到了微弱的回应。

小王被一块落石压住了腿，小赵正试图搬开它。李默迅速评估了情况，发现如果强行搬动可能引发二次坍塌。

"等等！"他拦住小赵，"我们需要支撑点。"

李默取下腰带，结合附近的木料，迅速搭建了一个简易支撑结构。然后两人合力，终于将小王救了出来。

当他们跌跌撞撞地回到安全区域时，林小雨和急救队已经等在那里。她看到满身煤灰的李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你没事吧？"她快步走过来，检查他是否有受伤。

"我没事，"李默喘着气说，"小王需要急救。"

事后，矿长在全体大会上表扬了李默的勇敢行为。更让他意外的是，他被调到了技术科，参与煤矿安全监控系统的升级项目。

"听说你懂计算机？"技术科长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我们需要把老旧的监控系统升级成智能化的，你能帮忙吗？"

李默终于感到自己的专业知识有了用武之地。他白天跟着技术团队下井熟悉设备，晚上研究监控系统的源代码。两周后，他提出了一个基于图像识别的顶板异常预警方案。

方案汇报会上，李默惊讶地发现林小雨也在场。

"这是安全宣传科的林护士，"科长介绍道，"她负责矿工的安全培训工作，今后你们会有很多合作。"

会议结束后，林小雨主动走过来，"没想到你还是个技术高手。"

李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是些基础的东西。你怎么会调到宣传科？"

"我的专业是公共卫生，"林小雨说，"矿上决定加强安全预防工作，就把我调过来了。"

她顿了顿，"对了，周末矿区有场电影，一起去看吗？"

李默感到心跳加速，"好啊，什么电影？"

"《地心引力》，"林小雨笑着说，"特别应景，不是吗？"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的夕阳将整个矿区染成了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