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在

1985年的夏天，青山县第一小学的操场上，两个小男孩正蹲在沙坑旁，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李明，你看，这是我设计的商业帝国！"王亮兴奋地用树枝指着地上歪歪扭扭的线条，"这里是工厂，这里是商店，这里是银行..."

李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皱着眉头说："可是我爸说，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我们应该为人民服务。"他顿了顿，又在地上画了一个五角星，"我想当官，像我爸那样，为老百姓做事。"

"当官有什么意思？天天开会，写报告。"王亮撇撇嘴，"做生意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赚了钱还能帮助更多人。"

两个十岁的孩子争论着未来的梦想，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斑驳陆离。

"别吵了，我们去后山摘野果吧！"李明突然提议，眼睛亮晶晶的。

"好啊！"王亮立刻跳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沙子。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跑出校门，奔向不远处的小山坡。那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有野果、有小溪、有数不清的快乐时光。

李明是县长的儿子，从小在机关大院长大，耳濡目染的都是政策文件和会议讲话。王亮的父亲是县机械厂的普通工人，家里经济条件一般，但王亮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商业头脑，经常用各种小聪明赚点零花钱。

两个性格迥异的孩子却成了最好的朋友。李明沉稳内敛，喜欢读书思考；王亮活泼外向，善于交际。他们互补的性格让这段友谊格外牢固。

初中毕业那年，李明被父亲安排去省城重点中学读书，而王亮则留在县里。分别那天，两个少年站在火车站台上，眼眶都红红的。

"记得给我写信。"王亮塞给李明一个手工制作的木雕小马，"这是我做的，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李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这是我攒钱买的，你以后做生意要记账的。"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永远是兄弟。"

火车鸣笛声响起，李明不得不踏上列车。透过车窗，他看到王亮追着火车跑了好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

高中三年，他们保持着频繁的通信。李明在信中讲述省城的见闻和学习的压力；王亮则分享他在县里做的小生意——从批发市场进些文具、零食卖给同学，居然攒下了不少钱。

"我爸说我不务正业，"王亮在一封信中写道，"但我觉得赚钱没什么不好，至少我能自己交学费了。"

李明回信说："我爸爸希望我考政法大学，以后从政。可有时候我在想，这是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高考结束，李明如愿以偿考入北京某重点大学政治学专业；王亮则被南方一所大学的经济系录取。再次分别时，两人都已长成挺拔的青年。

"这次是真的要各奔东西了。"王亮拍拍李明的肩膀，"你以后当了大官，可别忘了我这个小商人。"

李明笑了："你成了大老板，也别嫌弃我这个穷公务员。"

两人相视一笑，紧紧拥抱。他们约定，无论走得多远，每年春节都要回青山县聚一聚。

大学四年，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李明埋头苦读，积极参与学生会工作，为将来从政打基础；王亮则一边学习一边尝试各种创业项目，从校园代理到小型批发，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

1995年夏天，两人大学毕业。李明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某部委工作，从最基层的科员做起；王亮则拒绝了家里安排的稳定工作，带着大学期间攒下的几万块钱南下深圳，决心闯出一片天地。

初入职场的李明很快感受到了体制内的复杂。他谨记父亲的教诲：少说话多做事，谨言慎行。每天最早到办公室，最晚离开，把领导交代的每项工作都做到极致。他的勤奋很快得到了赏识，三年后就被提拔为副科长。

而王亮的创业之路却充满坎坷。他先是在深圳做电子产品贸易，因为经验不足被骗，几乎赔光了所有积蓄。最困难的时候，他住在地下室，每天只吃一顿饭。但他没有放弃，一边打工还债一边寻找新的机会。

1998年春节，两人如约回到青山县。在童年常去的小山坡上，他们喝着啤酒，仰望星空。

"机关里太复杂了，"李明叹了口气，"有时候明明知道某些做法不对，却不得不随波逐流。"

王亮灌了一大口啤酒："商场如战场，我刚被骗了二十万，现在负债累累。"他苦笑着，"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翻身。"

李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有五万块，是我这几年的积蓄，你先拿着应急。"

王亮愣住了："这...这怎么行？你马上要结婚了，需要用钱。"

"我们是兄弟。"李明坚定地把信封塞进王亮手里，"我相信你。"

王亮的眼眶湿润了，他紧紧握住李明的手："我一定会还你的，连本带利。"

这次相聚后，两人都投入了更加忙碌的工作中。李明被派往西部某贫困县挂职锻炼，王亮则凭借李明的借款东山再起，抓住互联网兴起的机遇，创办了一家小型IT公司。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2008年。李明已经升任某地级市副市长，主抓经济发展；王亮的公司成功上市，成为业内新贵。他们的联系却逐渐变少了，从每月通电话到半年才联系一次，最后只剩下春节时的礼节性问候。

2010年，李明因坚持原则拒绝某大型地产商的违规项目，得罪了上级领导，被调往偏远地区任职。仕途受挫的他心情低落，却在这时接到了王亮的电话。

"老李，听说你的事了。"王亮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干得好！那种官商勾结的项目就该拒绝。"

李明苦笑："代价是我的政治前途可能就此终结。"

"别这么说，"王亮坚定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你要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好官。现在的你，正是践行了当年的理想。"

李明沉默了，童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在沙地上画五角星的小男孩，那个立志要像父亲一样为老百姓做事的少年...他忽然觉得，这次挫折或许是一种幸运，让他找回了初心。

"谢谢你，老王。"李明的嗓音有些沙哑，"我差点忘了自己为什么出发。"

"对了，"王亮突然说，"我正在你们那边考察一个扶贫项目，明天就到，咱们聚聚？"

第二天，在简陋的县政府招待所里，两位中年男人紧紧相拥。十年未见，李明鬓角已生白发，王亮的额头也有了深深的皱纹，但眼中的情谊丝毫未减。

王亮这次带来的确实是一个扶贫项目——他计划投资建设农产品深加工厂，帮助当地农民脱贫。两人促膝长谈，从童年趣事到人生起伏，从理想抱负到现实困境，仿佛要把这些年的空白都填补上。

"你知道吗，"王亮说，"当年你那五万块救了我的命。我一直想加倍还你，但我知道你不会要。"

李明笑着摇头："朋友之间，何必计较这些。"

"所以我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回报，"王亮认真地说，"我要把公司利润的百分之十用于公益事业，就从你的辖区开始。"

这次重逢后，两人的联系又频繁起来。李明在王亮的建议下，开始学习互联网和新经济知识，用更开放的思维推动地方发展；王亮则在企业经营中更加注重社会效益，不再一味追求利润最大化。

2015年，李明因在扶贫工作中的突出表现被破格提拔为某省副省长；同年，王亮的公司跻身全国民营企业百强。他们都走到了各自人生的顶峰，却比年轻时更加谦逊平和。

2023年春天，两人都已临近退休年龄。他们相约回到青山县，再次爬上那个童年常去的小山坡。县城早已面目全非，唯有这座小山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还记得我们在这里画的商业帝国和五角星吗？"王亮指着那块平坦的岩石，上面依稀可见当年刻下的痕迹。

李明点点头，眼中闪着泪光："六十年了...我们真的走过了大半辈子。"

"你后悔吗？"王亮突然问，"如果当年你选择经商，或者我选择从政，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李明沉思片刻："人生没有如果。但我知道，无论选择哪条路，重要的是不违背自己的初心。"他看向远方起伏的山峦，"我为老百姓做了一些实事，这就够了。"

王亮笑了："我赚了很多钱，也帮助了很多人。虽然过程曲折，但值得。"

夕阳西下，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并肩而坐，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们回忆起小学时的恶作剧，初中毕业的离别，大学期间的通信，中年时的挫折与重逢...六十年的人生历程，如同一部厚重的书，而他们的友谊，则是贯穿始终的金线。

"老李，"王亮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已经泛黄的小木马，"我一直带着它。"

李明也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这是你大学时寄给我的第一封信。"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岁月改变了他们的容颜，却从未改变那份始于童年的真挚情谊。

下山时，李明突然停下脚步："老王，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好不好？"

王亮揽住老友的肩膀，声音哽咽："不止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

夕阳的余晖中，两个蹒跚的背影渐行渐远，融入了暮色之中。他们的故事，关于梦想，关于选择，关于坚持，更关于那份历经岁月洗礼却历久弥新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