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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柳

鲁迅文学院学员

随笔杂谈
2025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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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瓮里的年味

陕北的冬天来得早。农历十月刚过,神木的山峁上便刮起了刀子风,刮得人脸生疼。这风里裹着沙,也裹着一种隐秘的期待——该杀年猪了。

杀猪的日子要挑吉时,大雪前后。天还黑着,主人家院里的灯就亮了。男人们蹲在墙角磨刀,霍霍声惊得树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走。猪圈里那头养了一年的黑毛猪,此刻还在酣睡,全然不知自己的宿命。女人们从酸菜瓮里捞出腌了月余的白菜,菜叶泛着琥珀色,捏一把能渗出清亮的酸汁。这酸菜瓮是家家户户的传家宝,有些老瓮的年纪比屋里最年长的老人还要大。

第一缕阳光爬上窑洞的窗棂时,院里已围满了人。杀猪匠是村里最受敬重的手艺人,他挽起袖子,露出黝黑的手臂。猪的嘶叫声划破晨雾,鲜红的血汩汩流入撒了盐的陶盆。孩子们被赶到后院剥蒜,却总忍不住扒着墙头偷看,既害怕又兴奋。

灶房里蒸汽氤氲。铁锅烧得发红,挖一勺雪白的猪油下去,滋啦一声,香气就窜上了房梁。前夹子肉要切手掌大、一指厚,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肉片在锅里翻滚,渐渐卷起金黄的边,这时下葱蒜爆香,再浇半碗老陈醋,酸香混着肉香,能把院外路过的狗都馋得直打转。

酸菜是要徒手攥干的。主妇们粗糙的手指深深陷进菜团,青白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这动作重复了几次,像某种庄严的仪式。将攥好的酸菜团子和土豆块依次放进油锅,与焦黄的肉片相遇,再添几瓢井水,撒把花盐,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

日头偏西时,第一碗杀猪菜要敬天地。白发苍苍的老者对着香案作揖,嘴里念念有词。孩子们早捧着海碗排成长队,眼巴巴望着锅里起伏的肉块。有个后生等不及,偷偷捞了片肥肉塞进嘴里,烫得直跺脚,惹得众人哄笑。

酸菜吸饱了油脂,变得绵软丰腴;猪肉炖得酥烂,筷子一挑就化在舌尖。最妙的是那口浓汤,酸中带鲜,能让人连喝三碗还不罢休。男人们就着烧酒划拳,女人们忙着给邻家送菜,连平日里结过梁子的两家人,此刻也能坐在一条板凳上碰起了酒盅。

星光爬上树梢时,院里支起了红灯笼。醉醺醺的汉子开始唱酒曲,沙哑的调子惊醒了枣树上打盹的老鸹。主妇们收拾着狼藉的碗筷,突然发现墙角蹲着邻家的傻小子——他已经吃了五碗,还死死抱着空碗不肯走。

夜更深了。酸菜瓮静静蹲在灶台边,瓮沿结着薄霜。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远处谁家的狗吠。炕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照着墙上新挂的猪肉,也照着老人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

这瓮酸菜能吃到来年开春。每次掀开瓮盖,那熟悉的酸味都会让人想起杀猪日的热闹。如今城里超市也有真空包装的杀猪菜,可总少了点什么。或许少的不是味道,是攥酸菜时手心的温度,是孩童抢肉时的嬉闹,是那一声穿越黄土高坡的吆喝:

"他婶子,明儿来家吃杀猪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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