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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坤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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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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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娃

雪娃本不该出生的,她只是父母激情中未做避孕措施的产物,在父亲看来,她是母亲体内的恶性肿瘤,她未长成人形前就必须离开母亲肚子。她已经有两个哥哥了,父亲是老师,如果她来到人世,父亲的工作就像柳絮一样被风收走了。若两个哥哥是姐姐,她是男孩的话,父亲倒是愿意用一份工作换一个儿子。母亲不识字,是务农的好手,在她看来,工作不要也罢,父亲一年到头的工资还不如家里卖两头猪呢,那微薄的薪水好像快断气的老人一样,发了上月没下月的,家里的开支还不是靠自己种地养牲口支撑着,再说,生个姑娘们老了还有个走处,还有件新衣穿,有斤糖吃,跟儿媳合不拢们,克姑娘家散散闷。母亲的一意孤行下,雪娃来到人世了,随之,父亲的工作也整脱了。

别人的父亲看女儿眼神里满是阳光,雪娃的父亲看雪娃时,眼里藏着利刃。父亲眼中的她不是人,是带刺的板栗,扎得内心生疼。自她记事以来,父亲从未对她笑过,也从未抱过。父亲的体味只存在于换下的衣物和睡觉的床铺上。风来了,柳条摇曳生姿,只为讨好。她也用力讨好父亲,为父亲盛饭,倒茶,端洗脚水,洗衣。结果呢?父亲的心坚冰一块,甭管她这缕阳光怎么努力,冰块依旧。父亲的转机来了,乡间识字的人少得像收割后掉地里的麦穗,三四万人口的乡镇,老百姓们多数是睁眼瞎,识字的人还没一个巴掌。乡政府缺一位文员,用人之际,其他的准则靠边站吧。父亲成了乡政府的临聘人员,吃住全在乡政府,只是周末才回来。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雪娃的内心一下子轻如棉花,之前,父亲冷漠的脸一直捆绑着她,现在,这根绳子不再终日锁着她,她甚至盼望着周末从日历上消失,从日子里溜走。当了一年半载的临时工,不知咋地,父亲又端国家碗了,脱下布衣重回单位的父亲脸色柔和多了,眼里发亮。当然,这只是对别人,在雪娃面前依旧是冷面哑巴,好似跟雪娃讲一句话,寿命就会减一年。

雪娃母亲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大概雪娃在娘肚子里就知道自己不讨喜,抑郁成疾,出生后三天两头的病,整个人瘦成猴样,母亲经常背着她从这个山头跑到那个山头,要么是去找医生,要么是去请神婆、找干爹干妈。上山下坡,腿都要跑断了。雪娃父亲是从不搭把手的,每次总是两句话就搪塞过去了“是你要生的,不要找我,要不是你们,我也不可能像这样蹲着”。雪娃没带来幸福,带来灾难。天下父母都疼爱子女,但不爱为自己事业上带来霉气的子女,尤其是父亲。父亲一直认为是雪娃害自己丢了工作,却从未寻本,雪娃的生命是自己带来的,这经雪娃同意了吗?雪娃母亲也后悔了,病秧子的女儿,丈夫的冷落,村里人的嘲讽,全向她灌来,她好似一口残破的煤井,这一切污水都快把心赌死了,找不到出口。开始半安慰自己半放弃雪娃,给雪娃看病不那么上心了,对着雪娃自言自语,妈妈尽力了,儿啊,看你的造化了。小雪娃不知什么是造化,只是羡慕两个哥哥,他们每天背着书包早出晚归,回来后各自分享学校里的乐与愁。她呢,眼馋心颤,慢慢的,她学了一招,到学校趴墙根,偷偷的在教室外听老师讲课。雪娃7岁了,是该上学了。父亲尝到了知识的甜头,倒也从未说过不准雪娃上学的话。这些年,母亲只顾着雪娃的身体了,雪娃能活下来已是菩萨显灵了,再者,村里读书的女孩像黎明时天空上的星辰那般稀少,都是让男孩读书,女孩呢,就是田间地埂的蒲公英,早早的散落在山的四面八方了。表面原因有二:男孩是自家的,有出息了可以光耀门楣。父母老了要靠儿子养老。根本原因还是乡村经济落后。母亲把雪娃读书这事耽误了是小事一件,母亲眼里,土地上种满包谷和洋芋才是头等大事。

雪娃也说不清楚,为啥不敢跟母亲说自己想上学。某天下午,母亲给自己放了个早工,太阳还在山腰上就扛着锄头回家了。喂好牲口,娘四个吃完饭,都早早的洗了脚,把自己交给床。父亲不在家,雪娃一直和母亲睡的,母亲睡床头,雪娃睡床尾。往常母亲早早的入睡了,漆黑的屋子里只有母亲的呼吸声,偶尔有老鼠的叫声。雪娃不困时,直挺挺的干树枝似的躺床上,不敢动,怕动了会惊扰母亲,母亲要么咒骂几句,要么一脚蹬过来。懂事的雪娃知道母亲必须睡好觉,干完一天活累了,第二天又必须早起,地里的庄稼等着她去弄,圈里的牲口张着嘴向她要吃的,倒也从未抱怨过母亲。这天晚上,母亲难得的没有早睡,问雪娃说,我听说你这几天去学校了?你想读书?雪娃嗯了两声。母亲说了句,下学期开学送你克读。

开学了,雪娃如愿了,内心像大雨后阳光正爱抚着的大地,热气腾腾。刚报了名进入教室雪娃就被欺负了,妈妈转头的功夫,一个黑胖小男孩的肉锤就落在雪娃背上,雪娃尖叫一声,妈妈的“你着鬼拿了”后三字硬生生被小男孩顽皮的微笑拿走了。开学第一天就被打貌似不是好兆头。母亲护犊,高声道“你咋个要打我家雪娃?”孩子心眼就一个,不似箩筛,密密麻麻的眼,直言道“她痩,跟竹竿一样,还没我养的狗胖呢。”这结最后在两位母亲的谈笑中不了了之。雪娃瘦小,坐第一排,小男孩最后一排。老师点名时,雪娃笑了,他叫孙牛先,难怪打人疼,原来是借了牛的气力。想着想着,背部也就不那么疼了,小男孩也不那么讨厌了。上课后的两年里小男孩再也没碰过雪娃一下。三年级时孙牛先就辍学回家了。读小学的雪娃身体弱,隔三差五的请假,但都是拖到走路打飘了才请假,她珍惜这学习机会,想要向父亲证明自己。父亲依旧不理她,功课好与不好,从不过问。倒是对两个哥哥挺上心,随时教导他们好好学习,讲乡政府的某个大伯家儿子成绩优异,端上了公家碗,某个叔叔凭着才华一路高升。讲自己加工资了,远远高于母亲一年的劳作所得。讲母亲天天黄泥相伴,吃尽苦头,最后还是问老天要饭。讲村里同龄的孩子辍学了是因为没钱,而哥弟俩能读书是靠自己的财政工资。讲现在变天了,不是靠力气吃饭,而是知识。讲来讲去,无外乎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一旁的她听进去不少,也拼命学习,小学六年在雪娃的一次次病假,一张张试卷里结束了,迎来了火热的暑假。

父亲升职了,被提为副乡长。大哥以全县第一名的好成绩进入更高学府了,是全家人的面子,带给全家人无限的荣誉感。父亲眼里不争气的二哥在初中成绩也还马马虎虎,像母亲地里的包谷在大地的养育下虽背包了,但不大包,也不小包,总归是有收成的。农村娃假期间干嘛呢?劳动,劳动是农村娃的必修课,不管痩与胖,高与矮,弱与强,男与女。书读不成可以,但一定要会干活,从小练就一身力气,长大了凭着力气在土地上劳作也能闯出一条活路来,土生金嘛,有地,有力气就饿不死。雪娃放假了,家里三头猪所食猪草就归她了,暑假天晴的日子多,阳光化作脂粉,把她的脸蛋涂得红红的,别人嫌热,她却觉得这样红扑扑的脸像山上大朵盛开的酸花,美极了。夏季的每个角落都是热闹的,雪娃喜欢大自然的陪伴,鸟儿们清清嗓子,在林间开自己的巡回演唱会,花儿们更是大胆的抢占着地盘,林间、地头、山崖、水边都有它们的身影,红的红,白的白,紫的紫,黄的黄,好像天边的彩虹下界了,绚烂极了。白泡儿成群结队的出来享受夏风的暖了,凑热闹怎能少了栽秧果,仗着有一位浑身都是刺的母亲,把自己高高的挂在枝头招摇,这些野果可逃不了雪娃的眼与嘴,最后,它们通通被雪娃的肚子笑纳了。

每个午后,雪娃不用母亲催促,自行背着箩,拿着镰刀出门找猪草去了。这天,母亲说正午的阳光火辣,包谷叶都晒了像铺盖行李一样的卷着,慢慢克,一小箩猪草们慢慢找。母亲的话就像蜘蛛网,拦不住雪娃的。她早念着野花野果了,肚子里的馋虫已盘算着要去吃一顿泡儿,她想吃够了再慢慢的找猪草,最后撇把野花回来插瓶里,要把橱柜一角变成小花店。独自一人出门了,走在半路上,遇到也是去找猪草的堂哥,俩人结伴走着,走到一个山坡转弯处,两条蛇如漆似胶的拧在一起,呈麻花状,雪娃两姊妹的到来简直是偷窥嘛,蛇双双把头朝向他们,雪娃惊呆了,堂哥说一句,快把衣服脱了丢掉,回过神的雪娃立马掉头就跑,堂哥来不及脱衣也跟着雪娃跑,这是雪娃平生跑得最快的一次。两人双双跑回各自家中,进了家门,雪娃惊魂未定,母亲见状,说一句“大白天的,慌慌张张,一点小姑娘样都没得。”雪娃来不及过多思考,倒豆子一样把自己见蛇的事情告诉母亲,雪娃长这么大,哪见过蛇呀。母亲“啊”一声,神情惊恐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你这个死娃娃,叫你慢点克么你不得,撞见这鬼东西你不死都要脱层皮,你咋不把外衣脱了丢它面前。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交代三姊妹喂好牲口,管好家,换身衣服,出门了,说是去找神婆瞧哈,看怎么解难。具体怎么解的雪娃也不清楚,只记得母亲交代,高处不要克,水边不要克,人多的地方也不要克。雪娃谨记母亲的话语,除了下地找猪草就呆家里,一个暑假平平安安过去了,雪娃上初中了,成绩像苞谷杆上的牵牛花藤蔓一样慢慢往上爬,某个夜晚,隔着板壁,她听母亲对父亲说,你以前死活不准我生雪娃,你看她多勤快,和两哥哥平上平下的干,老二有些时候还不如她,老大还好,处处罩着雪娃,心疼雪娃,你还不如老大,娃都这么大了,再咋个么还不是你生的,你还在带理不睬的,说不定你老了还要靠她吃穿呢。父亲回了一句,我没给她吃给她穿,没让她读书了。我有退休工资,不要哪个养,她不要来瓜结我就行。剩下的是一阵沉默,父母睡了,雪娃心里像被厨师倾倒了五味一样,翻滚难安,父亲一直不喜欢自己,瞧不起自己,别人这样无所谓,父亲这样,不可以。是不是超越了哥哥父亲就会改变呢。暗自发誓初二要比现在更努力。雪娃宁愿苦学习,也不愿心苦。学习于别人是走出大山,于雪娃,更多的是在父亲面前争一口气。雪娃的成绩稳步上升就像春天开花,冬天下雪那般常见了。初二下学期开学一个月左右,雪娃病倒了,高烧不退,吃药打针后有所缓解,但高烧一直不彻退。高烧似野草,药物是北风,细菌病毒是春风,北风去了,春风来了,野草疯狂席卷雪娃,反反复复,胡话连篇的雪娃念叨最多的是读书。母亲干脆在火塘旁用砖块、木板临时搭建一张床,刚开始母亲带着雪娃看医生,后来见雪娃成天躺着,胡话也不说,饭也吃不了几口,又去找神婆了,大约神婆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母亲常偷偷抹眼泪,不请医生来家里给雪娃吊针了,每天问得最多话是:你哪点不舒服?你想吃点什么?但每次雪娃都是沉默的。其实雪娃听见了,也有力气回答,就是不想答。一是嫌烦,二是知道父母已经放弃自己了。村里行将就木的人,家人们都是这样对待的。雪娃想死又想活,待屋里没人后两行泪像瀑布一样悬挂在脸颊上,最后湿了脖颈。有时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哭泣,只是单纯的流泪,好像只有泪水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听到脚步声了立马擦掉泪水。自从躺下后,耳朵变得异常敏锐,风吹草动声声声入耳。这天,土墙脚传来一阵窸窣声,墙洞里耗子多,但声音又不似耗子发出的,想挣扎着坐起来,奈何全身无力,只能干躺着,脚底一阵冰凉,这冰凉正向上蔓延,天啊,一条手杆粗细的长蛇顺着身体往上爬,雪娃惊叫着坐起来,双手抱在胸前靠向墙边,蛇没有多停留,顺着门缝出去了。蛇走了,雪娃惊出一身冷汗。说也奇怪,经这么一吓,病了三四个月的雪娃竟然一天天好起来,慢慢的下地走路,还能做饭等母亲回来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母亲笑得似洋芋花样,笑声呢,一串串的,认定雪娃的福来了,以后不会有大磨难了。念着哪天要找个寺庙烧香拜佛,感谢神灵护佑。又咒骂着神婆,好的么不说,专门说些晦气话,白拉拉亏了些钱,以后不找她瞧了。

病愈后的雪娃着急读书啊,整天缠着母亲送自己去读书,母亲带着雪娃来到学校祈求老师收留。说得最多一句,我姑娘喜欢读书得很啊,求求你们让她接着读,她会好好学呢,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母亲的再三祈求,原来的班主任老师收留了雪娃。老师的担忧变现了,雪娃缺课多,跟不上课程进度。病好像一把重锤,把雪娃的脑子砸笨了,最后结果不言而喻。雪娃以为读书路就此被病魔吞吃了。大哥好似一道雷,劈开厚重的云,为她带来光亮。郑重的跟父亲说让妹妹补习一年,妹妹必须读书,读大学。大哥还是学生啊,怎么帮自己,雪娃捏了一把汗。不知大哥求了多少人,吃了多少闭门羹,最后把雪娃弄到县城中学补习。这一年,雪娃读书生涯中最充实的一年,每一个科目的成绩都不是那么耀眼,每一科的分数都似星辰,总分是天空的话,这一颗颗星星的亮光灿烂了整个天空。成绩张榜后,出乎意料,雪娃考了全县第十三名,所有科目中雪娃最喜欢英语,恰巧北京的防灾技术高等专科学校英语教育专业面向云南招收三人,大哥就让雪娃报考了。雪娃考上大学,父亲嘴角微微上扬,不是特别明显,还是被雪娃看在眼里,甜在心里,父亲认可自己了。开学了,兄妹俩由汽车转乘火车到北京,天黑又亮起,中途下了一批批人,又上了一群群人,终点北京却遥不可及,幸有憧憬在心,哥哥在旁,雪娃不累不怕。兄妹俩第一次到祖国心脏,下了火车就找不到头绪了,在乡下,雪娃从不迷路,用村落、河流、桥、山坡、树、坟墓来做记号,雪娃眼里的它们是有灵性的,都有各自的独特性。雪娃脚下的北京呢?放眼望去,只有高大的建筑物,来来往往的人与车,毫无个性。雪娃还不如路边的一颗小树,小树淡定的看着眼前一切,雪娃慌里慌张的,步伐紧跟哥哥,跟得太紧,两次把哥哥的鞋跟踩掉了。哥哥也不知咋走呀,只能问人,看指示牌,看通知书,带着雪娃七拐八弯的来到学校。原本可以打车的,兄妹俩都想着不如把钱省下来吃顿好的,毕竟在火车上一直吃泡面,胃已经抗议了。

大学生活有趣多彩,在这里,雪娃活在另一个天地,女孩和男孩享受着同样的教育,做着喜欢的事,有着独立追求,而不是嫁人生子。想着毕业遥遥无期,可它已向雪娃挥手了,毕业了,雪娃回云南了,当了一学期志愿者后,顺利考取中学在编教师,也算是苦尽甘来。燕雀下蛋孵鸟之前是要叼来树枝、毛草、泥土系窝的,人一样啊,得先有个窝。盖有平房的人家在母亲心中算是大户人家了,起房盖屋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嫁到有平房的人家日子殷实。雪娃工作两年后母亲张罗着给雪娃找对象了,对方小学毕业后没多久就外出闯荡,之后回来盖了一层平房,父母也还年轻健康,独儿子一个。母亲认为小伙子上进,有房,两家隔得近,雪娃嫁过去日子不会差。二十出头的雪娃从未想过出嫁,再说了,要嫁应嫁心灵契合者。雪娃第一次顶撞了母亲,母亲指着她鼻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着。气头上,哪句毒说哪句,雪娃说,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差,只配一个小学文化的人,要嫁么你嫁。母亲说,我当初就不该生你,早知道你是白眼狼么,把你丢山上喂狼得了,你爸要把你丢了,我……雪娃摔门而出。哥哥也觉得母亲做得荒唐,叫母亲就此罢休。母亲气极了,丢一句,我看她找个三头六臂的回来。这桩婚事不了了之。

雪娃渴求父爱,像夜行者渴望月光一样。她想要找一个把她当女儿的丈夫,体温暖脚,细语暖心。她遇见了,学校调来一位男老师三十七八,离异,有一男孩。两人顺理成章的恋爱了,这次,哥哥也加入反对行列,一个亲头小姑娘怎能嫁一个离异老男人呢,还带一拖油瓶。只有雪娃知道,这是与父亲相反的男人,是可托付终身的男人,这男人让她心生安稳。雪娃骨子里遗传了母亲的倔强,非这男人不嫁,在孩子面前,投降的永远是父母,只因爱得深。但母亲打心眼里瞧不上女婿,扬言想让她多活几年的话,就不要让女婿出现在她面前。平时各自忙各自的,大家见面次数少,只是逢年过节的聚一起,人多,不好发火,女婿也勤快,顺丈母娘心做事,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母亲也明里暗里的催雪娃怀孕,说女人得有个自己亲生的娃,不管男女,老了有个依靠啊,隔层肚皮的再亲也不如自己的无义儿。不是雪娃不想生,一直积极备孕呢,就是怀不上。雪娃如实跟母亲讲了,母亲说,儿啊,不要怕害羞,克医院检查哈,早点治早点生。雪娃依言去了,晴天霹雳砸在单子上,雪娃先天不孕。回家后的雪娃病倒了,高烧袭来,丈夫急忙送到医院检查,原来雪娃的肺是粘在骨头上的,比正常人的小得多。一堆堆的单子黑白无常一样索要雪娃的命。

丈夫就像布谷鸟一样通知着家中人,母亲带着风尘、疲惫、担忧来到病房,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雪娃明白母亲的哭泣,她也想哭,可却不愿在母亲面前哭,为着内心的倔强,为着不愿母亲担忧。这些年,苦难日子像刷墙匠手中的刷子,一刷刷的把母亲的青丝染成白发。母亲老了,自己不是鞭子,母亲不是陀螺,该让母亲享享清福了。见母亲欲言又止,雪娃开口了,妈,你看,我不是有个现成的儿子嘛,生娃疼死了,老天心疼我,知道我瘦弱,不让我去鬼门关。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就不要哄我开心了,母亲说道。日子不会因人的喜或悲而停留在原点,它一直不回头的向前走着,从来都是人过日子,不是日子过人。雪娃出院了,母亲回家了,雪娃已经死过一次,有娃无娃倒是比母亲看得开,只是看到同事家的孩子在操场上成群结队玩耍时,听到同事们在办公室里甜蜜的抱怨着头天晚上娃吵闹没睡好时,心里阵阵酸楚翻滚。丈夫心细若针尖,雪娃的一切他都看眼里,跟雪娃说,领养一个孩子吧!就当这孩子心疼你,不愿你饱受怀胎之苦,生育之痛。雪娃何偿不想呢,一直担忧丈夫有想法,说自己没把他前妻的孩子当亲生的,有外心,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丈夫主动开口是再好不过了。多方寻求,遇见刚出生就被父母抛弃的小东。小东是丈夫取的,希望他像东风一样温暖雪娃。

小东的到来确实给了雪娃做妈妈的喜悦,小东半夜烧了,她整宿不眨眼皮的守着,小东笑着露出白牙,她的心也笑成了花。小东的一举一动像吸铁石般把她整个身心吸住。慢慢也懂得母亲的苦, 生而不易,活之艰难。这些年,心里一直抱怨着母亲,并不像外人眼中那样的孝顺,自工作后,给钱,买衣,买吃食,物质上一样不落,但心是疏远的,觉得母亲给了自己命,但更多的是苦难,这一切的源头是母亲。小东打通了母女俩间的隔阂,回家的次数多了,父母与丈夫相处的时日多了,老两口对丈夫越看越顺眼,态度改变了不多,雪娃不再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为难。父亲主动坐着与丈夫聊天,话工作,也话家长里短,珍藏的好茶泡与丈夫,好酒倒与丈夫,颇有讨好的意味,雪娃隐隐约约看到小时候的自己,转过头,眼角湿润了。父亲愧对自己,欠自己一句对不起,但对不起从父亲口中说出来就不是父亲了。雪娃心里像冰雪一样透亮,不是父母瞧上丈夫了,父亲这样做,是赎罪,是爱,是心愿,愿女儿余生有人问粥可温,有人与之立黄昏。

夜深了,小东不敢入睡,一直说,妈妈,我怕黑,你开灯。雪娃安慰着,东东不怕,有爸爸妈妈在。是的,有爸爸妈妈在,雪娃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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