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罢,我总喜欢立在书柜前随手翻阅,挑一本感兴趣的书尽兴浏览。当看到《古书异义举例五种》这本小薄本时,“异义”在脑海里窜动。哪方面的异义?是考证论证考订,还是?不明所以然,于是翻看目录,作者、出书的时间,一看目录很不喜欢,都是一些在字句上狠下功夫的,揪出一些古书案例,仿佛看人家的三寸金莲非得剥开袜子,看人家头上长虱子非得剃光头发,不这样,就不足以尽兴。作者是俞樾等著,再看出书时间,比我出生还早四年。我不赏三寸之美妙,不想剃发挤虱虫,翻目录时,看到增補目录四:有草木虫鱼鸟兽同名例,才略有兴趣。
读到:“至于释草之“莪蘿”,舆释虫之“莪羅”。我好生奇怪,“莪蘿”究竟为何物?自以为对花草树木还算熟知于心。可“莪蘿”难住了我。上网查百度百科,才知这是蒿草类的一种,也叫萝,萝蒿、廪蒿,又因其抱根丛生,形状很像几岁的娃娃黏在父母怀里的情形,因此又俗称“抱娘蒿”。当看到植物的真实的图片,我就笑了,故乡遍地都是,但我们从来不吃它,嫌它味道臊口,草青味太涩。
对于“莪”的了解,最初还是源于《诗经》中的《尔雅》,但也仅限于书面认识。“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出自《菁菁者莪》里的诗句。反复“菁菁者莪”一直赞许,知道“莪”是长得茂密且郁郁葱葱,而今天对应的“蒿”就是它的土名,别名,但从“莪”到“蒿”的演变,经历了多少岁月苍桑的洗礼。但蒿类的植物又何其繁多,一般人是不大了解并认识的。再查《中国植物志》,看到《救荒本草》里说“抱娘蒿”又叫“播娘蒿”,听之有舌头的巧劲功夫,或许就是一个意思也说不定。 再有《本草纲目》里李时珍曰:“莪抱根丛生,俗谓之抱娘蒿。无论”抱娘蒿”还是“播娘蒿”,都像唤人的名子,有本名,别名、还有别字、别号,终其最后都是这么一种东西——“蒿子”。至于叫“萝蒿,萝,廪蒿,莪”等等,就像村里各家都养着差不多样子的鸡子,花粟鸡、小黑鸡、黄鸡,仔细辨别,也只有熟悉后才能了然于心,唤之亲切,朗朗上口。但“莪”这个具有文学诗意的草名,确实风雅明丽,如果“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给庸俗的人读,说不定顺嘴溜成了“亲亲我,在这长满草的山窝里,见到你实在欢喜……”,顿时,浑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酥酥地麻。
“蒿子”的书名“莪蘿”,起得风花雪月,起得眼光婆娑,迷迷生情。“莪”即蒿,地上一俗物,一草芥,可“蘿”生于松柏高枝,崇山峻岭之巅,远离世俗凡尘,一张隐约模糊的青灰帷帐挂在松柏之上,如丝绸般轻曼柔丽,雾蔼迷蒙,一幅浪漫世外仙境的画卷呈现眼前,故此“松蘿,云女萝”让人心生异想。
记着2017年我再次西藏行,在林芝地区的高山之间,看见一层一层的纱幔缠挂在松树上,像深宫门廊下层层叠叠的细纱流绢,飘动于微风习习的山林间,惊得我大叫“嘎是啥么子?”司机兼导游忽然笑道,你说的我听不懂,当然我解释的你也听不懂。一车人都笑了。我有点脸红,不合适宜的表达就意味着不够尊重。“这是什么?”我弱弱地又问一声。司机说“松蘿”,你也可以叫她“云女萝”。有山无松不成山,有松无蘿不成仙。来西藏,来看的不仅仅是高山峻岭,还有山的仙气。而这仙气,就是弥漫在松柏之间的云女萝。
“揽樛木之长萝,援葛藟之飞茎”,我自语不迭,呢呢喃喃。
再说虫类“莪羅”,二者音同,字有区别。《古书异义举例五种》这本专著,读到增補四:有草木虫鱼鸟兽同名例篇,感觉有点儿意思,笑上眉尖。国学大师黄侃在《论学杂著·<尔雅>略说》:“草木虫鱼之同名者多矣。莪罗,草也;蛾罗,虫也。可见,草虫同名,皆是古人六种造字法行之。有草木虫鱼鸟兽同名例篇尾曰:“然则命名之同,兼寓象形,亦堪會意,六書之谊,胥可貫通。”
“莪蘿”与“莪羅”幼小时极为相似,都以其色多白,像星光一样闪烁。说明古人在观察事物时非常细致入微,“莪羅”即小虫蛾,一点点儿大小,像流星一样耀眼。《尔雅·释天》形容其“奔星为彴约”,一点儿也不为过。奔星即流星。
于是,想起了故乡夜间绿草上的萤火虫,思乡情绪不由得弥漫心扉。
小小的莪蘿,明亮的流星,草与虫的“莪蘿”和“莪羅”,乘着江南六月细柔的雨丝儿,在时光的河流里,缓缓地漂过我心坎……
草于2025、6、2号晚8点,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