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斑驳

热水器又发出了沉闷的嗡鸣，和不用闹钟叫醒服务的我一样，大清早，自觉开启了新的一天。这个笨重的热水器已服役十几年，忘了何时开始故障频发，某次调温时，触摸屏像突然患了痴呆一样，无论轻点还是反复按压都迟迟不见反应，像我的洗衣机一样，她大概需要休息了。果然第二天我一按她便开启了，虽然后来她时不时的都需要休整。所幸偶然发现了遥控，立马买来电池装上，遗憾的是并不凑效，许是时间太久遥控的零件也坏了，也或者当时便只是一个摆设，并不实用，无从验证了，因为当时我并没在意。

后来泄压阀漏水了，从滴答到叮咚继而淅淅沥沥，我不得不接了脸盆，但水滴掉落的声音在黑夜里着实令人心烦意乱。后来干脆用一根输液管从泄压阀口接下来一直放进桶里，透明罐身的水线肉眼可见的缓缓爬升着，伴着输液管里吐出的一串串的泡泡，如沙漏般。在这个过程中我其实“想法”是很多的，我想到了水压的变化，想到了零件的旧损，甚至想到了整个换新，但我只是想了想，水压我是左右不了的，零件坏了倒是可以换新的，甚至我也听从了温度设置过高可能会增大压力的建议把水温调在了55度，只是我没有工具，也没有觉得滴答些水是不能够容忍的，甚至懊恼自己这些琐事也不应该都要我搞定的，就像坏了的吸顶灯、耷拉的抽屉门把手、粘腻的油烟机一样，我也不想去实践了，这些原本我都是不曾关注过的，曾经在静美的岁月里，这些斑驳无需我洗刷，他们静静地，暖暖地，温润着时光也治愈着往昔。

在我忍了又忍，凑合了又凑合之后，终于还是换了泄压阀。有那么一个瞬间突然就忍不了了。就像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友情爱情。在日复一日里，有多少的平平淡淡，就有多少的磕磕绊绊，习以为常的、割舍不下的、不屑一顾的、厌恶到不想多看一眼不想多说一句的，在辗转反侧、犹豫不决和委屈求全里唉声叹气，负重前行，但不可否认的，有些时候，又觉得柳暗花明了。就像昨天在路上不小心丢了的手机，那个小伙子捡来骑车子追了一路还给我，就像手腕酸疼时，他给我捏着捏着睡着了，就像我烧的迷迷糊糊，儿子趴在床边给我一遍一遍的敷毛巾，温凉的水顺着脖子在枕巾上洇开一朵朵的花，就像键盘敲到肩膀酸疼时同事递过来的一杯水，就像无意间翻看的几行文字，入了眼沁了心……这些细小的温暖静静缝补着时光的褶皱。

经常刷到一些断舍离的视频，我没有及时止损的行动力，也没有断然舍弃的勇气，但断舍离的念头总在心头萦绕，可当我翻出那些承载岁月的旧物时，才发现有些‘斑驳’早已刻进生命里。热水器上的波纹管有些生锈老化了，滋出一条细若游丝的水线，他缠了胶带，又在下面接了小盆，我想让他换了，他说好像又不漏水了，上次换泄压阀的时候波纹管接口好像就滑丝了，怕是不好卸换了……

上大学的时候妈妈给我缝了一个小褥子，粉蓝色的花，像开在初秋的牵牛一样清爽梦幻，软软的，满是暖暖的阳光的味道。在那个我还不知道什么是“阿贝贝”的年代，离家的日子，我离不开我的小褥子，睡觉的时候没有铺上会不安，上班了依然带到单位，后来实在破了便又套了一层，前前后后十多年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小褥子收起来了。那天收拾衣物翻出来，小褥子的边角漏出泛黄的棉絮，灯光里抖落了一地的尘埃，那些收藏的时光碎片，在潮湿斑驳的小褥子上飘下来，一片一片。我终究舍不得丢，就像他总是不想换掉故障频出的热水器一样，翻晾一会儿又细细叠好收进包袱，连同那些陪伴我的时光一起珍藏。

生命的历程中，重要和不重要的，在意和不在意的，匆匆而过和历历在目的，无时无刻不在历新，又无时无刻不在怀旧，有意和无意间，就这样走着。其实也无关新旧吧，就是一种态度，就像我的热水器和我的生活工作，瑕疵有，基本的功能也有，曾经同行，未来也可能异路，现状可能不尽如我意，但又有多少能尽善尽美呢。

热水器依旧嗡嗡着，她就这样陪着我，在每个锅碗瓢盆的清晨，在每个安顿好孩子后轻轻洗漱的夜晚。淋雨了，洗个热水澡舒服极了。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我们终将学会与不完美和解。漏出棉絮的小褥子，满是折痕的老照片，未寄出去的一封封书信，拖拉磨蹭的孩儿，似有若无的他，力不从心的工作，越来越不愿面对的自己，生命中的人、情、事、物，时光里的斑驳，她们从来不是岁月千疮百孔的补丁，而是我们生命历程中深深浅浅的印痕。我们放不下的，或许不是因为人可爱，情难忘，也不是因为事可念，物可亲，而是因为斑驳的时光里还藏着某个曾经的自己，在某个瞬间，与曾经的自己相逢，相知，相认。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遇到频出故障的热水器，遗憾的过往，不够善解人意的他，应接不暇的工作和有些陌生的自己，别慌，不完满才是人生，不必擦拭那些斑驳，那是岁月留给我们的记号，在斑驳的时光里，只为与那个坚韧的你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