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济南有雪,局部还会是大雪。吃过晚饭,我坐在书桌前整理文稿,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窗外。窗棂将浓黑的夜色裁成一方一方,书桌上方灯晕开细碎暖光,映在电脑上的字,也映着我隔窗张望的影子——满心盼着那“琼花”早一刻漫过树梢,给这冬夜添上几分皎洁。
客厅里老伴和女儿正看WTT乒乓球赛,笑声时不时溜到我的书桌。手机震动,摄影群消息不断,老友们已热热闹闹商量起来:若明天下雪,明天就去大明湖拍雪景。我握着笔,手中有未整理完的文稿不能回答明天拍雪景的事情。但心思却早已飘出窗外,落进那片沉寂的夜色里。
将近晚上九点,实在按捺不住,朝窗边的女儿问道:“闺女,外面下雪了没?”女儿起身望了一眼,转身笑:“下了下了,车棚顶都白了!”我一听,哪儿还坐得住,撂下笔就跑到窗边——远处车棚顶上果然一片浅浅的白。再定睛一看,却又嘀咕起来:“怎么就车棚白,别处还是黑的?”
没等女儿回话,我已抓起外套往楼下冲。夜凉扑面,走近才看清,车棚顶本是浅灰色,哪是什么雪!抬头见女儿趴在阳台栏杆上笑,我也跟着乐了——这丫头,竟拿我盼雪的急脾气开玩笑。老伴从阳台探出身,轻嗔:“你啊,真是想雪想疯了!”我挠挠头,心里却没反驳。可不是吗,太久没见雪了。
上次见雪还是春天。清早一睁眼,漫天飞雪,我朝老伴喊了声“赶紧去大明湖”,抓起相机便往外奔。公交车上,看雪飘得正紧,满心以为能拍组好片子。可车沿舜耕路缓缓前行,雪竟渐渐小了;到了会展中心,道上只剩水渍,枝头残雪化水而滴,空欢喜一场。从那以后,盼雪便成了心里一桩悬着的事。
挨到夜里十一点,窗外依旧静悄悄的,风声也歇了。我叹口气,关灯准备睡——今夜大抵是盼不来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飘忽:今冬的雪会是什么模样?是细如盐粒,还是鹅毛轻坠?
迷糊间,竟真见雪落下。漫天雪花大如烧饼,悠悠飘摇,仿佛特意为我们这些摄影的人留足时间拍特写。我刚要举起相机,鼻尖却掠过一缕清苦香气——转头看去,路边腊梅开了,昏暗中绽出点点鹅黄,花瓣凝霜,寒夜里挣出几分鲜活,像把春日的信笺偷偷折进了冬的信封。
正想凑近闻香,一阵寒风袭来,我打了个颤,猛然醒转。摸了摸胳膊,原是露在外面,早已冰凉。窗外仍是浓黑一片,哪有什么雪与梅,不过是冬夜最轻软的一场梦。
看表,凌晨两点半。既然醒了,索性披衣起身,推窗一条缝——夜色依旧,风里带寒,却无半点雪踪,真是“涛声依旧”。
次日上午,我依旧伏案,连午饭也无心吃,不时抬头望天。下午两点半,手机响起,老家德州的朋友发来落雪的视频;朋友圈里,有人说济南西边也飘雪了。我对着屏幕叹气——怎么偏偏就领秀城没有,真是急人!
“看,外面下雪了!”女儿的声音忽然从客厅传来。我心里一动,又觉是这丫头骗我,头也没抬:“别逗了,爸可不上当。”“这回是真的!你快看!”。我将信将疑走到窗边,抬头望去——天上果然飘着细碎的雪沫,像撒了把晶盐,轻轻巧巧落上窗台。
“就这点雪,也不够拍啊。”我有些失望,转身回到书桌前。可刚坐下没几分钟,女儿又喊:“爸!下大了!真下大了!”我赶忙抬头,一下子怔住——窗外已是雪影纷繁,虽不厚重,却密如织纱,给远处的树、近处的车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
老伴说快去大明湖拍雪去吧,忽然想起手头的文稿还没完成。
我再也坐不住,抓起手机往外走。顾不上找伞让雪尽情落在脸,沙沙如细语;脚踩地面,传来软软的触响。孩子们已跑出来,举伞追雪,伸手迎雪,笑声随着雪粒飘远。我沿小路缓行,见楼下冬青丛上薄雪轻覆,宛如披了白绒,风过处,雪沫簌簌飘落水面,静悄悄地化了。
原来最踏实的欢喜,从不是梦里漫天大雪,而是这细碎里的如约而至
举起女儿刚刚给我买的5000万像素手机,对准枝头的雪、孩子笑颜上的雪,按下快门。镜头里的雪轻轻飘落,把这寻常冬日映得清澈明亮。原来盼了这么久的雪,不只为一场风景,更为这风景里藏着的一切小小的确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