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东西,传统的东西,因为时代隔得久远了,所以猛然看起来,就像隔了好几代的亲戚,即使有血缘关系,也不是很亲,但他的善意在那儿,亲情在那儿,只要相处上一段时间,他的好就贴近我们心里了。读《道德经》正是这样。
《道德经》的迷人之处,首先在它的音韵之美,句子颠来倒去,有点像《诗经》,甚至比《诗经》还要朗朗上口,但令人迷茫的地方,也在这儿,看似文字游戏,却蕴藏着人生的大智慧。横竖反正,它总是能从不同的面看到事情的复杂和这一切背后的起因。我们也知道,太复杂的事情,很难理清,总要回到本初,了解了来龙去脉,才能明朗释然。但人都好犯懒的毛病,不要纠缠太多,就找个背锅侠或替罪羊,宣泄一下心里的不快情绪,然后,草草了结。什么神呀,鬼呀,罪人呀,禽兽呀,统统成了皮影戏里的傀儡。但《道德经》不一样,它是从原初,从根子上开始着手,看到的是全景全貌,所以说它是大智慧。
什么是原初?说的其实不是世界诞生之初,而是人类有了意识,尝试解读世界的那个初始。在此之前,全是无名的,全都浑然一体,没有彼此。这样的一个混合体,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描述的,要想理解,想描述,就必须先给它们起个名称,于是有了天地,有了水土,有了山河,有了草木花鸟鱼虫,这就是《道德经》开头所说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其实这个断句只是一种理解,还可以读成:“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断句不一样,侧重点就不一样,因为古书都没有标点符号,所以怎么断句是后人各自的理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见仁见智。不妨拿古希腊的哲学思想对比着来读。罗素在《西方的智慧》一书中说:“希腊哲学传统本质上是一种启蒙和解放运动,因为它旨在使心灵摆脱无知的束缚。它认为世界是可由理性来把握的,从而消除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古人在这方面是相通的,认知是启智的开始,就像小孩子学走路,东倒西歪,跌跌撞撞是在所难免的。所以,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语气是比较宽容大度的,它承认“名”是“可名”的,只不过要提醒一下,不要被“名称”框死。也就是说,给万物起名字是可以的,也是必不可少的,要不然就没法谈论,没法交流,也没法思考。同样,总结一些规律也是可以的,就像修路一样,方便人走,但不要被路框死,要去哪儿不应该是路说了算。没路的地方还可以新修一条路,但光知道顺着路走,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就麻烦了。
《道德经》里讲了很多道理,所以道是可道的,但什么时候都不能太死板太教条,因为事情是纷杂的,多面的,我们看到一些方面,却忽略了其他的方面,顾了身前顾不了身后,所以一错再错,以致于积重难返,缠绕成一团乱麻。所以要慎始慎终,从一开始就要考虑到事情的多面性,好的不好的都要留意,高的低的都要兼顾。这就像象棋里面的棋子,用好了每个棋子都是有用的,用不好,就全成了妨碍。“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
苏格拉底说自己最大的智慧就是知道自己不知,同样的话,在《道德经》里也出现了:“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圣人不病,以其病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知道自己不知道,就会心存敬畏,就会努力求索,虚心若谷,海纳百川。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哪里,就会在心里常存着反思,让自我批评成为一种习惯,未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
如上所说种种,我以为,读《道德经》就好比在人前后左右上下都开了窗,转一下身,就变一个视角,就有不同的境况呈现在眼前,是能让人变开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