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翻开,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我呆呆地盯着书页,羞于说话,有时,指尖摁住页面,生怕被风掀过。李修文的《山河袈裟》便是这样一部独具魅力的作品,它犹如一颗文学宝库中的明珠,散发着别样的光芒。
一、“人民”与“美”的“悲悯情怀”
李修文的《山河袈裟》视角独特,目光冷峻,苍凉而热烈,它以散文的艺术手法聚焦社会边缘群体,以悲悯情怀洞穿“山河”的“空性”,阐释“袈裟”的“五蕴”(色、受、想、行、识)。他的作品充盈着深厚的人性,亦或人民性,其间生离死别、喜怒哀怨五味杂陈。在我们生活的每个繁华都市背后,存在着众多像门卫、清洁工、失业者、修伞的、补锅的,甚至病危的孩子,灾害中的乡亲,这样的群体。他们或许常常被人们忽视,默默地在生活的角落里为了生存而奔波,甚至四处寻找着新的希望,他们“绝不举手投降”。李修文像一位苦行的佛陀,走进和赞美那些“久违的”“人民”。
曾几何时,“人民”仿佛只是一个政治术语,甚或是特殊群体,有的自称是,也有的几称不是。李修文通过他所接触、所了解、所同情、所感恩、所敬畏的人民,展现蕴含其中催人泪下的尊严与诗意。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很多人追求的是功名利禄,而这些群体虽然有的物质匮乏,是失败,是穷愁病苦,甚或是走投无路,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却像湿地的花花草草,千姿百态,像春日的雨后,无晴有晴。
李修文坦言,写作是“困顿里的正信”。对于他来说,写作不仅仅是一种表达的方式,更是在困境中坚守信念的一种途径。他通过信念去探寻“人民”的内心世界,挖掘他们身上的闪光点。书中的“山河”,不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空间,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精神场域,无数普通人在这里挣扎求生,就像那广袤的山河,有高山的险峻,也有低谷的幽深,有原生态的风光,也有“乌烟瘴气”的遮挡,令普通人的生活充满了起伏与挑战,也充满凄清之美,纯阳之美,至诚之美。
李修文为之震撼,因之“重新做人,长出新的筋骨和关节”。就像那些“人民”,在生活的现实中依然保持着善良、坚韧的品质。于是,李修文彻底坐实了自己的命运,他要虔诚地披着游方的袈裟,“余生里继续膜拜两座神袛:人民与美。”
二、“天性之美”与“反抗精神”的芸芸众生
《山河袈裟》所描绘的人物大多处于社会底层,天道轮回,因缘唏嘘。他们就像在狂风中摇曳的小草,看似脆弱无力,但却以微弱之力顽强地对抗着命运。社会的底层往往面临着诸多的困难与不公,资源的匮乏、他人的歧视、命运的捉弄等都像沉重的枷锁束缚着他们。然而,这些人物并没有被命运打倒,困厄之中,不屈的天性淋漓尽至,对美好生活的渴望和追求生生不息。蓦然想起,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传承的基因链条何以从未被打断,“天性之美”与反抗精神,无疑是其强大而韧性十足的硬核。
在《长安陌上无穷树》中,患病的语文老师是为与命运抗争的典型代表。“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早已经被疾病,被疾病带来的诸多争吵、伤心、背弃折磨得满头白发”,但她却没有放弃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教育的执着。她坚持在病房里为小病号授课,用那略带虚弱却又充满力量的声音,讲述诗歌的美妙。诗歌,在这个时候不仅仅是传道、解惑的文字,更是一种对抗、蔑视死亡的武器。每一首诗歌都像是一颗闪耀的星星,照亮了小病号那即将黯淡的生命。在那些被病痛折磨得无法入眠的夜晚,他们用颤抖的声音吟诵着“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一遍遍,仿佛一道道温暖的光芒,穿透了现实的黑暗,将死亡带来的残酷与恐惧,转化为精神上的慰藉和尊严。
而在《鞑靼荒漠》中,群山与大水阻隔的荒岛上,莲生几乎过着与世隔绝般的生活。他很年轻,但却有不屈的信念,甚至用仅有的棉被守护雨中遭受摧残的菜地新芽,那是他的“乌托邦”。他的这种坚持,是对命运的抗争,是风风雨雨之中,人身上与生俱来并激活着的天性。拥有这种天性,难道还有什么不可点绿的荒漠?
“无情对面是山河”。李修文通过春秋式的笔触,将这些个体的悲欢离合一一展现出来,进而升华为群体的精神史诗。他深入到这些人物的内心世界,去感受他们的痛苦、挣扎和希望。每一个故事都像是一颗璀璨的星星,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精神星空。正如他所言:“反抗,唯有反抗二字,才能匹配最后的尊严。”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我们处于何种境地,都不可泯灭天性,都应该有斗争的勇气,即使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只要我们有这样一种精神,就能够在命运的长河中激起浪花,奔腾入海。这是李修文作品给读者、给社会“亲人般”的提醒。
三、“古典诗意”与“现代苦难”的语境交融
李修文的文字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具象,兼拥古典雅致与粗粝真实,他将作品的意境与内涵巧妙地融入似不经意的叙述,创造出一种独特的语言魅力,留给人无限的咀嚼空间和味蕾记忆。
他非常善于运用意象来营造意境。在描写困顿中的突围时,他“觉得黄河堤岸上长满了腊梅,而且,一朵朵,全都怒放。”于是,他告慰人们“无论深陷何时何地,命定的兄弟一定找到你。”每读至此,令人眼光放亮。在描写月光下的病房时,他将其比作“海底世界”。想象一下,在寂静的夜晚,月光透过窗户洒在病房的地面上,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病房里的各种设备和物品,在月光的映照下,仿佛变成了海底的珊瑚和礁石。病人躺在病床上,就像是海底沉睡的生物。这种独特的比喻,不仅营造出了一种神秘而静谧的氛围,还让读者能够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苦难的真切,无奈和随遇而安的现实。“如果我们不能改变现状,那就调整脚步,继续往前跑。”
将多吉的哭泣还原为真相,展现出作者高超的诗意匠心。多吉的命运就隐藏在漫无边际的大雪,暴风卷袭的马厩,几匹沉默的枣红马,几百只婴儿般的羔羊中,枯燥、单调、贫乏,甚至沉寂、落寞,但终究“活在牲口边上,就是活在一辈子里了,”心因而扑腾奔涌,咆哮呜咽,径直向前。这里没有铺陈人物的过往,也没有“指点迷津”,然而,这个意象的运用,让作品拥有连绵不绝的弦外之音。
《山河袈裟》这种语言张力使得作品既有散文的抒情性,又具小说的叙事厚度。散文的抒情性让读者能够感受到作者对人物和生活的情感投入,而小说的叙事厚度则让作品更加丰富和立体。这种语境交融的艺术手法,新颖、独特、狂傲、漫无边际,甚至令人有些恼火,但回味无穷。
四、“不忍卒读”与“自我救赎”的回头是岸
初读《山河袈裟》时,会被书中大量涉及的死亡、疾病与失败所触动,从而产生压抑的感觉。在《临终记》中,作者细腻地描写了亲人生离死别的场景。当亲人躺在病床上,生命逐渐消逝,那种无力感和悲痛感扑面而来。读者仿佛身临其境,能够深刻地感受到书中人物的痛苦,从而产生一种不忍卒读的、“杀人”的感觉。
然而,当我们深入阅读这本书时,就会发现作者并非是在单纯地渲染绝望。他通过“见证”这些苦难,试图完成对苦难的超度。在《青见甘见》中,他这样写道,“樱花盛放之季,最惊人心的,是收场。”这样的收场并不是了结,也不是了断,而是一种了然,正如作品中所言,“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不向你的灵魂接触?”像这样“不忍卒读”而又“自我救赎”的句子,在书中比比皆是,读者在共情的过程中,能够寻获治愈的力量,从中汲取勇气和力量,去面对自己生活中的困难,让我们在苦难中看到希望,在绝望中寻找到救赎的可能,与逆境、失败、生活,乃至命运和解,从而获得一种新生和升华。
正如书中所言,“人活一世,谁不是怀揣一点可怜的指望上下翻腾?”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希望,虽然这些梦想可能很渺小,但它们却是我们前进的动力。李修文以笔为灯,照亮了这翻腾中的人性微光,他用自己的文字,让我们感受到人性的美好和坚韧。或许,这是《山河袈裟》荐介给读者的“般若波罗蜜多”,也是笑看风云变幻,傲对人生命运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