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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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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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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年的溺亡悲歌

这几日,张大林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一场突如其来的横祸,将他原本充满希望的生活狠狠击碎。他那即将踏入高中校园的儿子,只因难以忍受酷热,独自前往村边河里洗澡,竟被无情的河水吞噬了年轻鲜活的生命。这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将张大林的情绪狠狠砸至谷底,他的精神濒临崩溃,整个人如同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在世间茫然游荡。

张大林育有一双儿女,大女儿乖巧懂事,如今在省内一所重点师范类院校读大二,是邻里间人人称赞的榜样。小儿子年仅15岁,却聪明伶俐、勤奋好学,成绩在班级里一直名列前茅。上学期刚参加完中考,便以优异的成绩被县重点高中录取。对于仅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张大林两口子而言,儿子就像黑暗生活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对未来的所有憧憬。夫妻俩每日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哪怕烈日炎炎,汗水湿透衣衫,身体疲惫不堪,但只要一想到孩子们的美好未来,心中便会涌起无尽的力量,干起活来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满心期待着能凭借自己的双手,为孩子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

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常常投来羡慕的目光,夸赞他们两口子福气深厚,能养育出如此争气的后代,甚至有人半开玩笑地说他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张大林两口子心里明白这只是恭维之语,但看着一双优秀的儿女,他们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充满希望,仿佛天天都在过年。

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灾祸的降临毫无征兆。暑假已过半,那天的气温高得离谱,太阳如同一颗炽热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大地,整个世界仿佛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蒸笼。张大林两口子在田地里打完早工回来,已是上午11点左右。一进家门,便看到一双儿女早已将午饭做好,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饭,愉快地聊着天,温馨的氛围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让他们暂时忘却了劳作的疲惫。

饭后,大家都按照平日里的习惯准备休息一会儿。张大林的儿子皱着眉头,满脸疲惫地说:“这天实在是太热了,而且我搞了一上午的学习,脑壳晕乎乎的,感觉都快学不进去了。我想去河边走走,顺便洗个澡,清醒清醒,凉快凉快。”张大林两口子看着儿子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心中满是心疼。这么炎热的天气,孩子长时间学习,确实太辛苦了,放松放松也好,毕竟劳逸结合才能更好地学习。于是,他们便同意了儿子的请求,只是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早点回来,千万注意安全。

在村子的边缘,一条小河蜿蜒流过。经过岁月的冲刷,河堤两岸并未变宽,河道中间却愈发幽深难测。山村里石头众多,几次涨大水后,河底变得高低不平,布满了乱石。平常日子里,水浅的地方不过一人深,而水深的地方却足足有两三米。村里人洗澡,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只敢在河边水浅的地方稍微泡一泡,从不敢游到河中间去,大家都深知这看似平静的河水暗藏危险,对它充满了敬畏之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事。也正因为这份小心谨慎,除了以前曾出现过涨水冲走过上学小孩的事故外,这个小村寨多年来从未发生过洗澡溺亡的悲剧。

最先发现情况异常的,是村民张华和他年仅8岁的小女儿。那天中午,吃过饭后,小女儿硬是缠着父亲张华,撒娇着要去河边泡个澡。张华平日里就十分疼爱这个宝贝女儿,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带着女儿和游泳圈,一同朝着河边走去。

来到河边,张华打算找一个水浅安全的地方,陪女儿好好玩水。父女俩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行至一个拐弯处,突然发现岸边放着一件体恤衫、一件七分裤和一本书。奇怪的是,河里不见人影,四周也空无一人,寂静得有些诡异。一开始,张华以为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把衣裤脱在这里,然后跑到另一段水域游泳去了,便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小孩子的恶作剧。

然而,沿着河岸又走了四五十米,依旧没有发现有人游泳的踪迹。这时,张华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他隐隐觉得可能出事了。于是,他急忙牵着女儿,快步跑回放衣裤的地方,拿出手机,对着体恤、短裤和高中英语书,“咔、咔、咔”地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迅速将照片发到本村本组的微信群里,并配上语音焦急地说道:“这是谁家孩子的衣裤和书本?岸上只见这些东西,却没看见人,赶快来人,希望孩子不要有事!”最后还特意重点强调:“急!急!急!”

本村人本就不多,本组的人更是寥寥无几。根据服装的款式和尺码,尤其是那本高中一年级英语课本这一关键线索,大家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了张大林儿子身上。

不知是张大林两口子和女儿看到了短信内容,还是别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们,不一会儿,张大林便带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河边。当他看到儿子的衣物却不见儿子的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一下子瘫倒在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那泪水里饱含着无尽的惊恐与绝望。

紧跟在后面的,是张大林的老婆和女儿。她们本就心急如焚,此刻看到张大林瘫倒在地,母女俩几乎同时放声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开来,让人听了肝肠寸断。

寨子本就不大,微信群里的这条爆炸性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村子。再加上现场那令人心碎的哭喊声,不一会儿,寨子上凡是在家的男女老少都纷纷跑来了,甚至隔壁村的人也来了不少。他们中有的是真心实意前来帮忙,希望能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找到孩子;当然,也不乏一些纯粹是来看热闹的,在一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人一多,现场便热闹起来,大家七嘴八舌,交头接耳,各种想法和猜测层出不穷。

有人满脸担忧地说:“会不会是在水里抽筋了?动不了然后沉底了?这河水看着平静,实则危险得很呐。”

有人皱着眉头猜测道:“水底下大岩头多,是不是手或脚被岩头夹住了?抽不出来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还有人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这条河以前冲走过人,会不会是来找替身的?老一辈人都这么说,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更有人脑洞大开,提出了一个看似荒诞的想法:“这小伙子是不是有潜水装置?只要在隐蔽的地方伸根管子出来,人在水里呆个天把时间,一点问题都没有!说不定他就是想吓吓大家呢。”

甚至有人大胆猜测:“会不会有种可能,小伙子留下这些衣物和书本,在制造假象,自己却跑到一边玩去了?说不定还偷偷躲在一旁,看我们这一群人的笑话呢!现在的孩子,想法多着呢。”

“都莫紧扯卵谈了,会游水的,都跟我上,我们下河一处处探,总会找到的!”退伍军人出身的村民小组长张进一声大喊,声音坚定而有力,仿佛一道划破阴霾的闪电。他迅速脱掉上衣,毫不犹豫地率先跳入河中,一步步朝着深水区小心翼翼地探去,那毅然决然的身影,给在场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希望。

生活在河边的人们,特别是男人们,或多或少都会游水。见到组长带头,再加上和张大林又是乡里乡亲,大家平日里关系都不错,这种危急时刻,怎能袖手旁观呢?于是,一大帮小伙子、青壮年,甚至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都纷纷跳入河中。他们有的用脚不断探着水底,试图感知是否有异常;有的直接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水里艰难地睁开眼睛,仔细寻找着孩子的踪迹。实在憋不住了,便浮上来换口气,稍作休息,又继续扎下去寻找,那股子坚持不放弃的劲头,让人动容。

岸上,人们的呼唤声、哭喊声、议论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水里,人们的游水声、商议声和扎猛子弹水声相互呼应,仿佛一锅沸腾的大杂烩,扑哧扑哧地响彻在这个小村寨的上空,让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种紧张而又压抑的氛围之中。

突然,河面上传来一个既兴奋又惊恐的声音:“大家快来!大家快来!在这里!在这里!”

发现目标的人,一边张嘴大声呼喊着,一边高高地摆手示意,并不断用力拍打着浪花,试图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这一声声叫喊,如同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岸上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纷纷向他那边聚焦,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紧张。河中的人也一个个朝着叫喊的人游去,纷纷向他那边靠拢,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曙光。

几个胆大者靠拢后,潜入水中查看情况,才发现小伙子的脚被几块大石头卡住了,动弹不得。查清情况后,大家浮上来,迅速作了简单的分工。趁着换气的机会,他们深吸一口气,再次潜入水底,齐心协力,合力搬开了其中的两块大石头。终于,尸体缓缓浮了上来,那一刻,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众人齐心协力,在村寨中老少爷们的共同努力下,有的抓着小伙子的头发,有的拉着他的手,有的抬着他的脚,没过多久,便将小伙子的尸体护送到了岸边。

两个小时前,还活蹦乱跳的儿子,此刻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看着这一切,张大林的老婆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住儿子的头,一声大哭:“我的儿啊……”话未说完,便一下子晕了过去,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仿佛灵魂也随着儿子一同离去了。

张大林一边抱着老婆,一边抱着儿子,仰天大哭:“老天爷啊!你狗x的不长眼啊……你要收人就收老子吧,你狗日x的不要对老子儿子下手啊,他才15岁啊……呜呜呜……”那悲痛欲绝的哭声,充满了愤怒与绝望,仿佛要将整个苍穹都震碎,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不少人眼眶泛红,悄悄抹起了眼泪。

中年丧子,这是人生中最悲惨的事情之一。众人看到这一幕,无不心生悲怜。大家怕这一家子再出事,纷纷跑过来帮忙。有人急忙替哭晕的张大林老婆掐人中,试图让她苏醒过来,脸上满是焦急与关切;有人赶忙找来白布,轻轻盖在溺亡的小伙子身上,动作轻柔,仿佛生怕惊扰到了逝者;还有人分别劝着张大林父女俩,苦口婆心地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千万不要让更不好的事情发生,言语中满是担忧与劝慰。

无论情绪如何宣泄,现实终究还是要面对,生活也总归要继续。呼吸早已停止,心跳早已结束,身体也早已僵硬,儿子没了,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哪怕再残酷,也不得不接受。

痛失爱子,悲伤过度的张大林老婆,在众人不停的掐人中和好言安慰下,总算清醒了过来。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否则,这个家真不知道该如何撑下去,在这沉重的打击下,彻底崩塌。

然而,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却成了摆在张大林及亲友们面前的一道难题。按照一般流程,家里有人去世后,要买棺材、买寿衣、买香纸、请道士、发讣告、请帮忙的人、选墓地等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去做。但这些事宜,主要都是针对家中老人过世时要做的。可张大林的儿子今年才刚满15岁,还是个未成年人,只能算是个“童丧”,若按以上流程和规格操作,明显不合规矩,也不符合村里一直以来的习俗。

那究竟要如何操办呢?张大林宗亲之间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一种观点认为,人死分为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两种。正常死亡,一般是指老死,也就是寿终正寝。对于这种情况,人们一般无所畏惧,甚至还会将其当做喜庆之事来对待,认为这是人生的圆满结局,是顺应自然规律的归宿。而非正常死亡,则一般是指人为或意外事故造成的死亡,比如被雷击死、上吊死、刀砍死、枪打死、滚坡死、溺水死、火烧死、蛇咬死、难产死等等。在老班子人的观念里,凡是非正常死亡的人,都是凶死的人,这类人都是“前世有罪”的因果报应,他们的死亡是一种不祥之兆。

对于非正常死亡的人,老班子人往往认为,这类人的灵魂也是恶的,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因此,他们的尸体不能停灵于堂屋,不能举行葬礼,也不能土葬,只能火化之后,收其骨灰,不入祖坟,而是择地埋葬,以示区别。他们觉得,这样做可以避免凶死之人的“晦气”影响到家族的运势,保护家族的风水不被破坏,让家族能够继续繁荣昌盛。

另一种观点却认为,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像张大林儿子这种情况,他既不是为偷摸扒窃而死,更不是为打架斗殴而死。相反,他是村子里年轻人学习的楷模,胸有大志,好学上进,只可惜命运弄人,人强命不强,遭遇了这样的意外。

这种孩子,不进祖坟可以理解,毕竟,祖坟是很多族人共有的风水宝地,大家担心他的“意外”会破坏祖坟的风水,到时候讲不清场,影响整个家族的运势。但是,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孩子的尸体停不停堂屋、举不举行葬礼、实行火葬还是土葬,这些问题的选择权,还是应该交给孩子的父母为最好。人家失去孩子本来就够伤心痛苦了,这时候,如果其他人还跑来限制这限制那,这种做法实在太过分,明显不人道。毕竟,在这个艰难的时刻,父母最需要的是理解和支持,而不是更多的束缚和压力,他们有权按照自己的意愿,为孩子送别。

就在两派观点争论不休,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时,退伍军人出身的村民小组长张进再次打断了他们的争论:“都莫讲了,我们还是先听听孩子的父亲张大林的想法吧!”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威严。

此时的张大林,眼神空洞,神情木讷,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痛苦。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这孩子既是报恩来的,也是报仇来的。说他是报恩来的,是因为自从他来到我们这个小家后,确实给这个家带来了无限的快乐和欢喜。他聪明懂事,学习成绩优异,是邻里间称赞的对象,也是我们老两口的骄傲。他让我们的生活充满了希望,让我们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说他是报仇来的也成立,在我们这个小家每个人都离不开他时,他老几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独自悄然离去,这是典型的不敬不孝啊,不是报仇又是什么呢?”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已经想通了,不管这小子是报恩来的,还是报仇来的,毕竟父子一场,就请道士先生为他做一天的道场吧,好好超度超度,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安息。明天一早,直接出殡,不入祖坟,就在自家地头刨个坑埋了吧,从此以后,互不相欠,恩怨两清……”他的话语中,既有对儿子深深的爱与不舍,又有对命运的无奈与妥协,让人听了,心中五味杂陈。

据说,那天夜里,很多村民都听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叫了一夜。那声音“哈哈哈、呜呜呜”,既像笑声,又像哭声,从村子东头叫到村子西头,没隔多久,又从村子西头叫到村子东头。高兴时像复仇,带着一种决绝的快意;难过时像哭泣,充满了无尽的哀伤。这诡异的声音,让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氛围之中,仿佛是命运的叹息,又像是逝者的不甘,在夜空中回荡,久久不散,给这个悲伤的故事,又增添了一抹神秘而又沉重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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