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先生”

在湘西的青山绿水间，有个名叫肖家湾的地方。这里半个世纪以来，仅出了“两个先生”，且还是父子——父亲老肖是“道士先生”，整日与超度亡魂的玄学之事为伴；儿子小肖则是“教书先生”，在教育的天地里培育桃李。

老肖在超度亡人的行当里声名远扬，经他送走的亡魂不计其数；小肖在教书育人的道路上也成果斐然，学生遍布各地，桃李芬芳。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父亲属鼠，儿子属马，按照当地农俗，子午逢冲，这两个属相天生就不太合得来。

现实中，父子俩在职业选择与性格方面，也确实时常显露出格格不入的迹象。老肖沉浸在神秘的玄学与丧葬仪式中，行事风格传统而神秘；小肖则遨游在科学知识的海洋，以理性和现代思维为导向。但骨肉亲情的力量是无穷的，老肖深知“知子莫若父”，小肖也明白“子孝父心宽”。即便偶尔观念碰撞，血浓于水的父子情始终如熠熠明灯，照亮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

村里人常拿这对父子开玩笑：“一个搞迷信，一个信科学，表面上看南辕北辙，可往深了想，先生都是教化人的，一个教化阴间人，一个教化阳间人，也算是殊途同归。”面对玩笑，父子俩总是相视一笑，不做过多回应。

几十年来，父子俩默契地遵循着“和平共处两项原则”。工作上，互不干涉“职业内政”，老肖尊重小肖投身科学教育的选择，小肖也理解父亲在传统玄学领域的坚守。生活里，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切磋技艺、交流学习。老肖虚心向小肖请教科学原理，小肖也饶有兴致地向父亲探寻玄学奥秘。一来二去，奇妙的变化发生了。老肖讲玄学时会融入科学知识，赢得旁人惊叹；小肖讲科学知识时偶尔穿插玄学典故，也引得众人侧目。渐渐地，老肖在玄学界有了“科学巨匠”的雅号，小肖在教育界也被赋予了“玄学大师”的桂冠。

然而，时光无情，人事代谢。在老肖79岁这一年，生命的齿轮缓缓停下。这位大半辈子都在为别人超度的道士先生，如今也轮到别人为他操持身后之事了。

父亲的离去，如同一把重锤，重重地砸在小肖的心间，悲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可除了悲痛，还有一件事让身为“玄学大师”的小肖犯了难。原来，当地丧礼规矩规定，与亡者属相相冲之人，在亡者入棺、出家、入土等重要时刻，最好都要回避。小肖属马，父亲属鼠，刚好子午逢冲。他还听闻，葬礼上阴气重，属相相冲的人参加葬礼，可能引发诸多不利，如生病、运势下滑等。

但小肖毕竟是知识分子，他也有自己的考量：自己身为长子，若在父亲葬礼的关键节点不出面，旁人会怎么议论？更何况，古人云“世俗误于其说，孝子甚至不亲殓，不临穴，败俗伤化莫此为甚”，作为孝子，不亲自将父母抬入棺木、亲临下葬之地，实在有违孝道。

满心纠结的小肖，最终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告诉了主持葬礼的老道士。老道士沉思片刻，给出了“三层加固”的办法：其一，与死者生肖相冲克的人需回避，通常指外人，像小肖这样与死者亲缘极浓的家人不在此列；其二，在灵堂放置一盆水，供来宾洗涤，以除去不祥之气；其三，葬礼结束后，回家立即沐浴净身，冲走葬礼上沾染的气息。老道士笃定，这“三剑合璧”，定能保平安。

小肖依着老道士的指点，一步一步照做。神奇的是，不仅没有出现任何不好的迹象，半年之后，小肖还迎来了人生的一大喜事——“官升一级”，从普通老师晋升为校领导。命运的轨迹，似乎在这传统与现实的碰撞中，悄然拐了个令人惊喜的弯。

肖家湾的故事还在传：老肖和小肖，一个在黄纸符里守着旧规矩，一个在黑板上写着新希望。他们的职业像极了阴阳两极，却在父慈子孝里找到了平衡点。或许正如村里人后来念叨的：“属相相冲是死理，人心相合是活道。你看这父子，一个渡了亡魂的路，一个铺了生人的桥，到头来都是‘先生’的本分。

当山风掠过老肖的墓碑，也拂过小肖办公室的窗棂，这对 “子午相冲” 的父子，终究在时光里活成了彼此的影子 —— 殊途同归，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