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湘西,保靖境内,矗立着一座被苗族世代尊为圣山的吕洞山。它的存在,不仅是一道地理景观,更承载着一个部族悲壮而神圣的起源记忆。
相传,苗族先祖源自蚩尤部落。涿鹿之战后,蚩尤战败,其一支后裔在首领里冬苗王的带领下,历经七次史诗般的迁徙,最终抵达湘西。这里层峦叠嶂,坪坝开阔,土地丰饶,宛如世外桃源。里冬苗王,威猛神勇,智谋深远,德高望重,其妻高孃贤德聪慧,是丈夫的坚实后盾。在他们的引领下,部族迅速扎根,开荒筑屋,人丁兴旺,重现繁荣。
然而,安宁并未持久。九月初九,外敌首领里色与其麾下以苗人为食的魔鬼己嘎,探得此地,率妖兵悄然来袭。为护佑族人,里冬苗王未惊扰家园,只带几名勇士出村迎战。这是一场家园保卫者对残暴侵略者的殊死搏杀。最终,里冬苗王等人以命相搏,斩杀里色与己嘎,溃散敌军,但自身也身负致命重伤,尤其苗王身中要害双箭,命悬一线。
闻讯赶来的族人在高孃带领下救援。弥留之际,里冬望着安然无恙的九十九坡、九十九岭、九十九沟,欣慰微笑,留下遗言:“大敌已除,苗家好日子将至。我虽不能同行,但此身将化为山,永伴你们。”话音落,他的身躯渐次隆起,化作一座雄伟大山。因“里东”音近“吕洞”,且山形如横卧“吕”字,中有双洞,后世遂称此山为“吕洞山”。悲痛欲绝的高孃紧抱丈夫,泪尽成石,化作一座相依相伴的山峰,即今日的阿婆山。苗民感念其圣德,尊称二山为阿公山、阿婆山,并将九月初九定为祭日,世代朝拜。
这座充满神性的圣山,即将见证一个现代人因“年少轻狂”而遭遇的离奇警示。
故事的主人公邓拉登(自称“邓日天”),长沙人,在湘西读大学。吸引他来的,正是这片土地的偏远与神秘,契合他骨子里“天不怕地不怕”、“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狂放冒险精神。他多次放言:“湘西三邪?赶尸、蛊术、落洞女?没亲眼见过,我一概不信!”信与不信,本是个人自由,无人强辩。
十多年后,当年同学境遇迥异:或为处级干部,或成千万富翁,或为生计奔波,或负债倒闭,大多则平淡安稳。唯独拉登,年近不惑,依旧孑然一身,游荡四方,靠熟人接济度日。他拒绝工作,不成家,身着奇装异服,我行我素。面对亲友苦劝,他总以“父母不操心,我乐在其中”回怼,并得意宣告:“以后叫我邓日天!”
七月半刚过,拉登再次云游至湘西,投奔老同学阿亮。阿亮经营着一家成功的互联网公司,念及同窗情谊,也欣赏拉登那份另类的“通透”,加之自己喜好神秘事物,便常接济他。恰逢此时,苗山传说萦绕耳边,几个朋友提议露营。天时地利人和,一场攀登苗族圣山吕洞山的探险就此成行。
清晨,阿亮驾车,载着拉登、老夏、半仙,带上柴刀、炊具、食材,从吉首出发。目标明确:不再远观,定要登顶吕洞山,“征服自然”。一路单身汉们谈笑无忌,荤素不忌,一个多小时便抵山脚。整理行装,望山抽烟权当“敬香”,四人挥臂开拔。
盛夏酷暑,蚊虫肆虐。身负装备,长衣长裤,在陌生山林中摸索,时而柳暗花明,时而此路不通。反复折腾,汗流浃背,士气渐低,心烦意乱。暴躁的邓日天(拉登)率先发作:“鬼地方!路都没有,还圣山?圣个屁!”
阿亮等人忙劝:“此地不同,慎言!”这一劝,反如火上浇油。拉登操着长沙腔咆哮:“七月半鬼节?吕洞山是鬼变的?真有邪乎就显灵让我邓日天见识见识!只怕都是骗人玩意儿……”阿亮几人知劝无用,不再理会。
发泄无济于事。几人休整观察,重选路线,默默前行。衣衫湿透又干,体力几近透支之际,终于抵达一个宽敞山洞——雷公洞。洞内神像肃立,彩幡垂落,香案贡品犹新,显然七月半刚有苗民祭祀先祖。阿亮几人恭敬拱手:“老神仙们,专程朝拜,叨扰勿怪!”
夕阳西沉,残阳如血。登顶无望,众人决定洞中露营。卸包安顿之际,忽惊觉:走在队尾的拉登不见了!
天色迅速转暗,队友离奇失踪,恐慌瞬间攫住众人。本是寻欢之旅,若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他们双手作喇叭状,朝山下竭力呼喊:“拉登——拉登——拉登——你在哪?”
回应他们的,只有山风林涛。阿亮当机立断:轻装(仅带手电、弹簧刀),原路返回搜寻!虽厌烦拉登的口无遮拦和孤傲,但生死关头,担忧占了上风。
呼喊声回荡山间,手电光柱焦急扫视。在一处急弯,几人同时捕捉到一种异响——低沉、幽怨、沙哑,似男人哭泣。“是拉登!”众人惊呼。
果然!悬崖边,拉登双手死抠石壁小树根,一只脚深陷错综藤蔓,动弹不得。他满头满脸泥水草屑,汗水泪水交融,状若野人。众人不及多问,立刻施救:拉手、解藤、照明。终于在天黑透前,将他架回雷公洞。
喘息片刻,拉登如大病初愈,缓缓道来:为采路边野花,一脚踏空滑落,脚被藤蔓死死缠住。松手怕坠崖,只能用另一脚试探支点,岂料岩石酥脆(粉包岩),一踩即碎,只得不停寻找,双手已肿。若非队友折返,他必力竭坠亡。
“那你为何不呼救?”众人齐问。
拉登闻言,惊恐瞪眼:“你们真没听见?我还以为你们合伙整我!我拼命喊救命,骂遍你们祖宗八代,都没人理!我还想,你们心也太狠了……”
“我们叫你,你听见没?”
“听见了!声音小点,可能拐弯。你们每喊一次我都应,可你们像聋了一样!原来真没听见?”得知真相,拉登张口结舌,望向洞中神像香案,生生把后半句“难道真有……”咽了回去。
惊魂甫定,疲惫饥饿袭来。众人动手生火架锅,倒油切菜。火旺油热,菜刚下锅,负责炊具的老夏猛拍脑门:“糟!忘带锅铲了!”众人面面相觑,锅中已飘焦糊味。拉登眼尖,瞥见香案旁似有旧锅铲,冲过去抓来,草草冲洗便翻炒。菜虽微糊,尚可入口。
饭饱困意浓。抽烟闲聊后,正欲躺下,洞中陡然响起一个苍老、执拗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的锅铲呢?我的锅铲呢?我的锅铲呢?”
四人如遭电击,弹坐而起,睡意全消!面面相觑,绝非同伴玩笑。洞中仅四人,此声何来?
众人惊骇茫然之际,拉登猛然醒悟!他跳起,洗净锅铲,如犯错孩童般,轻手轻脚放回原处。阿亮亦明白过来,一边提醒拉登,一边打圆场:“今日冒昧打扰,年轻人不懂规矩,口无遮拦,行事莽撞,万望老人家海涵!”并示意拉登赶紧作揖谢罪。
接连遭遇两桩“怪事”,天不怕地不怕的邓日天,此刻如被施了定身法,乖顺异常。他端跪神像前,双手合十,深深三鞠躬。
众人想笑不敢笑,强自憋住。身心俱疲,闭眼却难眠,双耳警惕捕捉着洞中每一丝异响。
一夜煎熬,终至天明。心照不宣,无人再提登顶。众人默默收拾行囊,在阿亮带领下,对着神像恭敬拜了几拜,旋即转身,疾步下山,驱车逃离。
归途车厢内,一片死寂。人人面色凝重,无人言语。直到吉首市区重现,车水马龙,人声喧嚣,车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被刺破,渐渐松动、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