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尚明文的头像

尚明文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9/04
分享

山道惊魂

二十多年前的四方界,山脚下的七叔和山顶的七婶,从穿开裆裤的小学同窗到并肩打工的少年夫妻,青梅竹马的情分早浸在了往返八华里羊肠小道的晨露与暮色里。可谁也没料到,他们新婚回门的路,会走得那般惊魂。

那是个天寒地冻的冬日午后,山道上薄雾缠树,冰凌子挂在枝桠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砸在枯叶上碎成细渣。刚成婚的小两口还浸在蜜里,一路追着闹着,脚下的石子儿都似带着笑。不知不觉闯过半山腰那片枞树与巴茅草缠成的密林,再往前过了山坳,就能望见山下那个属于他们的新家了。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七婶,突然站住不动了。这可着实把走在后面的七叔吓了一大跳。

一开始,七叔以为七婶是闹着玩的,还在后面开玩笑:“怎么不走了?看见鬼了是不?”

见七婶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七叔感觉有点不对劲,便急忙绕到前面。看见七婶的表情,他顿时吓坏了。

此时的七婶,脸色煞白,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眼眶里泪水涌动,嘴唇一张一合,由小声到大声,不停地喊着:“爹啊,你回来了?这么多年,我好想你啊!”

这一声声哭喊,差点没把七叔吓得半死。他赶紧朝着七婶的目光回头看,暮色下的密林入口,除了有点昏暗外,什么都没看到。

七叔清楚地知道,七婶的爹在他们还在读小学时就已经病逝,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妈妈一个人将她和弟弟养大。

七婶这时候喊爹,难道是真撞见鬼了?中了传说中的邪了?想到这里,七叔的后背一阵阵冒冷汗。

“好了好了,什么都没有,想爹了,我们回去好好给爹烧炷香吧!我们别在半路上自己吓自己,好不好?”七叔几乎带着哭腔哄着七婶快走。

然而,此时的七婶完全像疯了一样,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迷离,手舞足蹈,一会儿低头放声长哭,一会儿“咯咯咯”抬头大笑。七叔带着哭腔的哄劝,她好像压根就听不见一样。

人在最紧张的时候,往往会被逼出强大的潜能。面对七婶的突然怪异行为,吓得冷汗直冒的七叔,看看周围天色越来越暗,此时他的脑海却异常清醒:凭着对眼前这位同学兼老婆的多年了解,这绝对不是装的,一定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巴店的地方,找人求助已不可能。七叔短暂思索后,做出决定:赶紧离开这地方。为了轻装前进,七叔快速卸掉七婶身上的背笼,把它丢在一边,蹲下身子,一把抱住七婶的双脚,把她扛在肩上。任凭七婶在肩上捶打哭闹,他朝着家的方向,不敢有丝毫停息,一路跌跌撞撞地飞奔。

回到家时,夜幕已开始降临。七婶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一路怪异叫喊声,惊动了村寨中的左邻右舍。

大家都是一头的疑问:这刚刚结婚的两口子,感情一直不错啊,回娘家一趟,难道就闹矛盾了不成?

农村人纯朴,一家有事百家帮。听到七婶一路的“鬼哭狼嚎”,都赶紧过去看个究竟,心里想着,年轻人气盛,别闹出什么人命案来。

等大家陆续赶到的时候,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刚结婚的新娘子,独自坐在带有靠背的板凳上,像个经神病患者一样,翻着白眼,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大笑。而这个刚结婚的新郎官,却是满头大汗,气喘如牛,瘫软地倒在地上。他身上虽只脱得剩下一件汗衫,但全身已湿透,还在不停地冒着热气。

邻居们一边帮忙拿柴烧火,一边询问慢慢恢复元气的新郎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喘气稍微均匀后,面对大家的关切,七叔断断续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了一下。大家纷纷帮忙出主意,屋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有的说,这可能是遗传病,类似猪包疯(一种地方病名,指突然发疯的症状),得赶紧送医院;有的说,这可能真遇到鬼了,得赶紧找人“打扮”(驱鬼的意思)。

众人议论纷纷,螺丝出来千个头,七叔急得直搓手,不知到底该听哪个的。

一直蹲在旁边瞅着七婶的父亲突然站起来。他是七叔的大哥,早年学过医术当赤脚医生,后来又兼职做道士,身上既有听诊器的凉,又带黄符纸的温。“都别吵,像是中了邪。” 他对七叔说,“去鸡笼抓只公鸡来。”

那会儿的农家,鸡笼是标配。母鸡下蛋换油盐,公鸡逢年过节当荤腥,夜里关在木笼里防黄鼠狼,天一黑就乖乖挤进去。七叔两步冲进鸡笼,拎着只红冠子公鸡出来,递到父亲手里。

父亲一手攥住鸡翅膀,一手捏住鸡嘴,低头 “咔” 地咬破鸡冠。鲜红的血珠冒出来,他松开鸡嘴,蘸着血往七婶额头画着谁也认不出的符,嘴里念念有词。满屋子人都屏住了气,连柴火在灶膛里噼啪响都听得格外清。

怪事真就发生了。刚才还疯疯癫癫的七婶,突然直挺挺站起来,朝着门外喊:“爹,你莫走!爹,你莫走啊!” 喊完被人一扶,“咚” 地坐回板凳上,脑袋一耷拉,闭着眼不动了,像累极了睡过去。

父亲看着眼前的这一切,长舒了一口气,安慰七叔没事了,吩咐大家不要惊动七婶,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十来分钟后,就在大家轻声感叹这世上有的事真的不可思议时,七婶慢慢醒了过来。她看着眼前的一屋子人,都在奇怪地望向自己,一脸的惊诧迷茫,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邻居们都笑而不语,反问她,刚才到底看见了什么?

七婶摸着自己的头,稍微想了一下,说:“刚才好像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爹来看我了,我好欢喜,但他一会儿就走了!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七叔看到七婶完全正常了,一颗心终于完全落了地。他看见七婶反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才略带嗔怪地说:“还好意思问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两个今天都差点变成鬼!”逗得大家一阵大笑。

后来我问父亲,公鸡血怎么就管用了?他蹲在门槛上抽着烟,烟圈慢悠悠飘:“说不准。或许是磁场,或许是心里那股劲儿,或许…… 就是老辈传下来的法子。” 他弹了弹烟灰,“这世上说不清的事多了,别轻易说有,也别轻易说无,存点敬畏,总没错。”

那天的枞树林,后来七叔和七婶再也没敢单独走过。只是每年冬天,他们总会拎只公鸡去七婶爹的坟前烧炷香,像是在跟那位 “回来看过女儿” 的老人,说句“平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