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又一个清明节来临了,阴沉沉的天空飘着细蒙蒙的雨丝,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丝漫天飞舞,给人一种阴冷、凄凉的感觉。我怀着悲痛的心情回到了故乡——祭拜逝去的亲人们,给我的父亲和母亲扫墓、挂坟。
父亲离开我十三年了;母亲离开我也整整十一年了!
时间呀!为啥消失的这么快?
转瞬间,十多年的日子竟一晃而过:似乎没有声,也没有影,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父母亲的坟墓位于我家对门山湾处的一个小山峁上,高大、粗壮的柏树、华山松和油松挤满了整个小山峁,满目苍翠,遮天蔽日的。父母亲的坟墓上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坟地里也杂草丛生,异常的荒凉。
仔细清理完坟头和坟地的青草和杂灌后,我跪在父母亲的坟墓前,开始点蜡、焚香、烧纸……
悲痛一阵阵袭来,我的手哆嗦的厉害,打火机连续打了好长时间,才勉强点燃了那对红红的蜡烛,颤抖的双手用尽了力气,才将蜡烛插在父母亲的坟墓前,接着便是焚香、烧纸。看着那一缕缕的青烟,从坟墓前慢慢地上升、上升,穿越了那黑压压、遮天蔽日的树木,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但它并没有带走我的哀伤!周围一片死死的的沉静,偶尔一声不知名的鸟叫声,更加重了这种叫人心慌的寂静。
雨越下越大,期间夹杂着一阵阵的冷风,虽然不是寒风刺骨,但是我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我缩着脖子,紧紧地裹紧衣服,静静地站在父母亲的坟墓前,悲痛充满了整个胸腔:父母亲呀!您们二老为啥走的这么早哇?吃了一辈子的苦,受了一辈子的罪,我们的生活刚刚有点起色,您们却离我而去,从此阴阳两界,留下我在这陌生的人世间……
我的故乡是一个偏僻、贫穷的小村庄,那里山大沟深、地少人多,庄稼是靠天吃饭、广种薄收。父母亲是地地道道的的农民,一生都在土地里刨食,跟黄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
记忆里,家里人口多——吃饭的人多、能够干农活的人少,养家糊口的重担几乎落在父亲一个人的肩上。母亲一直身体不好,却依然拖着瘦弱的身体和父亲一起日夜操劳。那时候,已经实行“土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政策了,土地包产到户。尽管山区生活艰难、土地贫瘠、收成差,但是父母亲硬是没日没夜地在那十几亩的山地里操劳,虽然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但一大家人却从此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那时候,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村庄,还没有出现外出打工的“潮流”。家家户户靠种庄稼为生,几块贫瘠的山地,一头耕牛,三间土坯房,便是一户农家人的所有。土地就是农民唯一的依靠和希望—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全靠它,谁敢小视?谁敢不重视?
在农村,只要勤快,能吃苦,啃下力气,种庄稼是可以解决一家人的吃饭问题,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但是要想修房造屋,过上宽松、富裕的日子,光靠种庄稼就不行了。因此,那些头脑较灵活的农民,除了种地,还四处托人,提着“贵重”的礼物,将没有读书的男孩子送出去拜师,学“手艺”——什么木匠呀、泥瓦匠、石匠呀、铁匠、篾匠呀等等。有一门这样“手艺”的农民,在当时的农村是非常吃香的——不但挣的钱多,日子过得宽裕、滋润,而且地位高,颇受乡人的尊敬。
但是,四十年代出生的父亲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尽管他想尽了办法、费尽了周折:前半辈子由于种种原因没有上学读书、学“手艺”的机会;后半辈子想学,但是,依然没有机会:一是年龄大了,没有那个“师傅”愿意“收他为徒”。二是还有一个农村的“潜规则”横亘在那里:那时候的农村,“手艺”是非常金贵的谋生技艺,师傅的“手艺不外传”,即“传内不传外”,很少带徒弟的,要带就带自家的孩子,或者是关系非常要好的亲戚家的孩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不会收“外人”为徒的。其实原因很简单:一是怕徒弟从“自己的碗中分食”、影响自己的收入;二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砸了自己的饭碗。
学不成“手艺”的父亲只好死了心,只能老老实实地当庄稼汉,在土地里讨生活了。从此,他一门心思扑在那几块贫瘠、但勉强能够养家糊口的土地上,尽管要付出数不清的汗水和辛劳。
一年四季,父母亲几乎都泡在地里:耕地、整地、播种、间苗、施肥、除草、打药、收割、晾晒、贮藏。按照四季节令的变化,将小麦、包谷、黄豆、油菜、荞麦等农作物,依次播种在那洒满汗水的黄土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春种、夏耘、秋收、冬藏”那古老、原始的生活方式……
记忆里,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身体瘦弱,患有贫血等疾病。尽管如此,母亲还是繁忙的:要和父亲一起种庄稼,要做饭,喂猪,喂牛,种菜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项最艰辛的劳动:为全家人做布鞋,这是一种一年四季、似乎永远都干不完的家务劳动。无论是春、夏、秋、冬,还是天晴、下雨,母亲总是利用一切零碎的时间做鞋子:在山里干活时,哪怕是短短的歇气时间,母亲都会拿出未做好的鞋子见缝插针地缝制几针或者几行;给邻居帮忙或者外出走亲戚时,也会忙里偷闲地缝制几针、几行的。
曾记得:酷热的夏季,多少个夜晚,做完晚饭,洗刷完毕后,母亲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坝里,一面仔细地纳鞋底,一面给我们讲故事: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呀,“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呀,“孟姜女哭长城”呀……在动听的故事中;在“哧啦啦,哧啦啦”的纳鞋底声里,我们渐渐地进入了美妙的梦乡。
曾记得:寒冷的冬季,多少个夜晚,屋外天寒地冻,寒风凛冽,大雪飘扬,我们躺在暖烘烘的炕上,母亲则坐在炕头,就着豆大的、昏暗的煤油灯纳鞋底、做鞋帮,往往我们一觉睡醒,母亲还在忙碌,那瘦弱、疲惫的身影倒映在对面昏暗的墙壁上,显的那么孤独。
父母亲没有文化,没有“挣钱的手艺”,尽管一辈子吃尽苦头、像机器一样日夜不停地转动,但是家庭生活依然艰难、经常捉襟见肘:新房子建不起,全家人穿戴陈旧破烂,住在低矮潮湿的土坯房里,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他们常常暗自掉泪、自责不已……
尽管父母亲没有文化,但是生活苦难的磨练,使他们对人生、对生活意义和人生的大道理还是懂得的:不管世道咋变,学文化、学技术一定不会错。孩子,一定要好好上学,读书识字学本领,趁着年轻,去外面闯天下。
他们常常教导我们:“孩子们,我们没本事,一辈子没有读书上学,不识字,是个“睁眼瞎”。又没有“挣钱的手艺”,打了一辈子的“牛胯骨”(即一辈子赶着牛犁田耕地,种庄稼、当农民的意思),力气没有少出,汗水没有少流,但是日子还是过得这么恓惶,直不起腰,抬不起头啊!你们一定要争气,好好地学习,学一身本领,走出农村,去外面的世界好好谋生。你们呀,只能靠自己,我们给你们帮不上忙,但是,只要你们好好学,学习好,哪怕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读书……”
父母亲语重心长的话语,如同千斤的重锤砸在我的心上:我的心阵痛不已。我别无选择,没有退路,只能走读书,“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竞争激烈的“考学”这条路。天资不高,智力平庸的我只能“笨鸟先飞”,竭尽全力,奋力苦读、苦学。
那时候,农村农忙季节学校都会放“忙假”,支持农业生产,鼓励学生参加生产劳动,帮家里干农活,还可以请假干农活。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农忙、收获季节,如:收割小麦、回茬种黄豆、荞麦,收油菜、包谷等非常紧急农活,父母亲是不会叫我干农活,即使干活,也是干些轻巧活路,而且叫我带上课本,利用休息的时间多看看书,从不让我请假帮他们干农活——怕耽误我的学习。
父母亲常说:“种庄稼,只要你勤劳,肯下苦,舍得出力气,就一定有收获,人不哄土地,土地就不会哄人。读书与种庄稼的道理和方法应该差不多:只要要踏踏实实地学,一心一意去钻研,舍得下苦功夫,那一定会有收获的。在学习上,你们千万不敢放松和马虎,家里的事不要担心、牵挂,都有我们哩,你们只管好好读书……”
是的,家里所有的重担,父母亲默默地扛着,没黑没夜地干着,好像永不知疲倦的机器人。
上中学后,学校距家有四十多里路,我开始住校生活。学校食堂实行学生给食堂“交粮食(只收大米和面粉)换饭票”制度, 一斤粮食换一斤饭票,菜钱另算。上初三的那个春天,由于面临“中考”,在学习上,学校抓的非常紧。有一段日子,周末我们班一直补课,连续几个星期没有放假,我的饭票马上就全用完了,心里很焦虑。
有一天,中午十二点放学,我去学校食堂吃饭,刚走到操场边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人在学校的大门前徘徊,像是在等人,其身影很像父亲,我有些疑惑:是父亲吗?他来干什么?我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仔细瞧了瞧:果然是父亲。父亲也看到了我,立即笑了,他向我招了招手,叫我过去,看到我,父亲很高兴。
“我来给你送粮了,已经给你们学校食堂交了,有时间了你直接去食堂取饭票。唉,学习也是苦差事呀!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点饭,这次我给你交了一百斤粮。”父亲一边说话、一边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包了好几层纸的小包:“这是三十块钱,拿着,学校用钱的地方多,你又瘦了……”父亲将钱塞进我的衣兜里。
望着黑瘦、满脸汗水的父亲,我内心阵痛、酸楚:上次回家听母亲说,父亲的身体不好,哮喘的厉害,又是关节炎,不能走长路,背不得重东西。那今天父亲又是如何背这么重的粮食、步行走四十多里的山路啊!我紧紧地咬住嘴唇,喉咙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孩子,我走了,快回学校去,你妈身体好着哩,她反复要我叮嘱你:要多吃点饭,生活上不能节省,学习费脑子,消耗大……”父亲转身离去。
我“嗯”了一声,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望着父亲逐渐远去、模糊的佝偻背影,汹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中考”前夕,在这异常紧要关头,我突然生病倒下了:高烧达四十度,头昏眼花,看不清黑板和课本上的字,头晕的厉害,只能躺着,没法上课,学校老师急忙将我生病的消息告知我的父母亲。
我清晰记得:当时正值农历五月天,正是收割小麦的农忙时节,天气非常炎热。正在山上收割麦子父母亲得到我生病的消息时,心急如焚,扔下镰刀等农具,连家也没回,直接从地里徒步匆忙赶往学校(那时候,生活条件艰苦,没有班车等交通工具。在我们学校,只有极少数家庭条件好的学生才骑一辆加重二八圈的自行车上学,其他人来回都是步行)。
父母亲赶到学校时,已是傍晚时分,高烧已经使我晕倒了几次,身体极度的虚弱,意识也模模糊糊的,我只记得父亲背着我匆匆地赶路、背着我在路边焦急地等待开往县城的班车,泪流满面的母亲紧紧地跟在父亲后面、不停地呼唤我的名字。在父亲的背上,我感觉他的呼吸是那么的沉重,“呼哧、呼哧的”,他的脊背那么烫、烧呼呼、湿漉漉的……
经过一整夜的紧急抢救,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我终于醒了过来,意识渐渐恢复,感觉身体不烫了,头也不太晕了,但是身体仍然困乏无力。父母亲见我醒了,非常兴奋,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母亲不停地用湿毛巾给我擦拭头脸和胸脯等部位,说是医生叫她这样做的,可以促进身体降温,加快身体的康复。下午时分,医生检查病情:见我高烧已退,精神好转,便嘱咐父亲:可以给我吃点稀饭,医生刚说完话,母亲就叫父亲赶紧到食堂给我买稀饭,并一勺一勺地喂我吃。
看我将一碗稀吃完,父母亲欣慰地、长长喘了一口气:“昨天你可把我们吓坏了,一直昏迷不醒,说胡话,身体烫的吓人,谢天谢地呀!现在总算好了”。
看着双眼布满血丝、跑前跑后照顾我的父母亲,一股股暖流顿时涌入我的心头:暖暖的、酸酸的、甜甜的、咸咸的……
我不敢想象:假如那天晚上我醒不过来,我的父母亲将遭受多大的打击!他们将如何面对以后的艰辛、漫长的人生道路!好在人生没有假如,老天有眼,我以顽强的生命力挺了过来。在父母亲精心的照顾下,身体恢复的很快,一星期就出院回到了学校,一面进行康复治疗,一面进行“中考”前的紧急备战:生活对我们如此残酷,为了自己,为了父母,为了家人,我没有退路,只能竭尽全力,奋力一搏……
“苦心人,天不负”。
“中考”成功,虽然没有达到自己前期预计的结果,但是,这对于历经生活磨难的我和家人来说,这已经不错了。生活,哪有什么“十全十美”“一帆风顺”啊!
我不想说什么“风雨过后,尽显彩虹”那么美丽动听的话语,因为我只是这个大千世界中最平凡的、最默默无闻的一名青年,像一块普通黄土,没有什么值得去展示。但我明显感觉到:从此以后,父母亲那沧桑、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慢慢多了,消瘦、佝偻的腰板也逐渐挺直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我毕业了,上班了,成家了,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三年里,父母亲先后永远离开了我……
我的精神几近崩溃,内心极度痛苦,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父母亲的一生是极其平凡的,他们像泥土一样普通、不起眼。但他用消瘦的肩膀扛起来整个家庭重担、养育了我,用他们一生的经历教导我:人活着,就一定要坚强,扛起责任,不管生活多么残酷、多么艰难,都要心存希望,永不放弃,要不懈地努力、抗争、拼搏……
父亲、母亲,愿您们二老在天堂里永远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