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看这咋整呀?现在是喂猪,猪卖不上价钱;养蚕呢?不仅蚕的病多越来越不好养,蚕茧的价格也年年降。”母亲唠叨着。这是秋高气爽的一个傍晚,火球似的太阳早已下山了,但天还没有完全黑,一片淡淡的、橘黄色的晚霞还停留在淡蓝色的天际线中。
母亲静静地坐在院坝边的一个小板凳上,手拿一个刚刚吃完饭的空碗和筷子、望着霞光灿烂的天空喃喃自语。
“可是不养猪、养蚕,那还能干啥?”父亲接过母亲的话茬。
“是啊,不养猪养蚕还能干啥呢?”母亲好像是回答父亲、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可是现在养猪养蚕确实挣不下钱,弄不好还要亏本,家里开支又这么大,不找点别的啥营生干肯定不行。”
“那干啥好呢?咱们庄稼人只会侍弄土地,其它的又不会。”家里经济上拙荆见肘的情况,父亲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我们干点啥营生好呢?养蚕肯定不行了,养不成,即使养成了,价格又低,本钱都包不住;猪肯定还得继续养,就算是买不上价钱,还可以过年时杀了吃肉、吃油,一大家人一年的吃喝也不马虎啊!”母亲依然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地低声唠叨着。
“哎,对了,我前两天下午干完活从地里往回走,看见上街头的他李大伯正吆喝着老黄牛在耕犁河坝里的那块秧田。我问他,这时候耕田干啥?也不是耕种庄稼的季节。他说翻耕了好种菜。我就说这么一大块秧田都种菜你们一家也吃不完呀!他说吃不完可以卖钱呀。想想看:他能够种菜卖钱我们咋就不能呢?”
“种菜、卖菜!对了,这是个办法。种菜不就是种庄稼吗?这个我们肯定行,现在的市场活泛了,大家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买菜的人肯定不少!”母亲一下子兴奋了,好像在无尽黑暗的隧道里突然看到了一束光亮。
“种菜、卖菜可比种庄稼费事多了,那可是个操心费力的细活路,既要种、又要卖的,风里来雨里去的,很熬煎人哟!”
“只要能挣钱,多操点心、多出点力气有啥关系。”
“也倒是,咋们庄稼人不就是靠力气和汗水吃饭吗?那就试试看?”
“试试,不管咋说咱们先干起来再说,我估摸着风险也不大,大不了浪费一些力气、多流了一些汗水罢了。”
“……”
说干就干,父母亲在耕种庄稼的同时又搞起来“种菜、卖菜”的营生,没办法,一大家人要生活哩,不干不行啊!
河坝里的七分秧田地全部用来种菜,这是家里最好的一块地,“大集体”时是水田,是栽秧收大米的一等好田地。后来由于河水改道,水坝和灌溉渠也坏了,包括我家在内的那一大片秧田都成了旱地近,即使成了旱地,由于土层厚实肥沃、灌溉和交通方便(距离小河,拖拉机路修到地边),依然是全村最好的土地。
作为种菜的土地一般需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土层要厚实、肥沃,且离水源要近,便于菜地的灌溉。我们那里乡亲们把蔬菜叫“菜水”,乡间流传着一句俗语:“菜水、菜水,一半是菜,一半是水。”这句话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含义很简单,就是字面意思,大部分蔬菜本身有一半都是水分,含水量极大,尤其是白菜、包包菜、萝卜、北瓜、南瓜、莴笋等蔬菜。第二层含义指,好的蔬菜,全靠水来浇灌,这个水,除了老天爷下雨,更多需要寻找水源由人工来灌溉;二是离家近,交通也要便利,便于后期的生产和管理。我家的秧田地完全满足上述条件,是最理想的菜地,只是面积太小,仅靠这七分秧田地来种菜挣钱补贴家用肯定是不行的,于是父母亲将房背后轱辘湾的两块自留地也留下作为菜地。这两块地加起来面积将近一亩,是斜坡地,周边也没有固定水源,不算是理想的菜地,唯一的好处就是距家近,方便母亲管理。没有条件就想办法创造条件:父亲在地边挖了一个一米五见方的大坑,用黄泥将坑底和坑壁仔仔细细泥了一遍,这是一个简易的蓄水池,又在地边挖了一条宽一尺、深一尺二的排水管,排水管末端通往蓄水池。用来收集雨水,种菜时作为灌溉之水用。父亲又从牛圈里背了三四十背篓发酵过的牛粪、猪粪,均匀地撒在地里,然后,吆喝着老黄牛拉着犁辕将这块菜地进行深翻细耕,达到增加土地肥力,改良土壤结构,又用犁耙把地耙的平平展展的、松松散散的,为后期种植蔬菜打好基础。
两块菜地,面积也算可以,需要好好规划:春季种什么菜?夏季种什么菜?秋季又种啥菜?每样菜种多大面积合适,确保一年四季地里都有新鲜蔬菜出售。正如父亲所说:种菜、卖菜这项营生确实不好搞,比种庄稼麻烦多了:因为庄稼只要收获了就算成功了,比如收获的小麦、苞谷、黄豆、苦荞等粮食基本上都是家里的口粮,自家就消耗了。但是种菜、卖菜却不行:既要种的好、管理的好、有好的收获,还要将收获的蔬菜卖出去、而且价格不错才行。实际上,这种菜、卖菜的营生呀,往往差强人意:收成好时,往往买不上个好价钱;价格好时,收成又不行;收成和价格都好的时候又比较少,所以还是很熬煎人,但是,对父母亲而言,再熬煎也得干,还得好好干,不干咋生活呢?
父母亲将两块菜地分割成大大小小七八块,按照季节时令来栽植洋葱、大蒜、小葱、菠菜、韭菜、小白菜、莴笋、辣椒、茄子、西红柿、长豇豆、四季豆、黄瓜、包包菜、大白菜、萝卜等,此外母亲还在秧田菜地里分出一小块地用塑料纸和竹子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小温棚,专门用来培育辣椒、包包菜、茄子、西红柿和黄瓜等幼苗,这些菜苗除了自己栽植外,大部分和蔬菜一起背到集市上售卖,以求多一点收入。
种植蔬菜是个技术活,相比耕种庄稼而言,技术要求更高,比如:“深栽葱,浅栽蒜”,那是强调不同蔬菜种植深浅不同:大葱需要深栽才能促进葱白快速生长,而大蒜只能浅种才有利于出芽;“淹不死的白菜旱不死的葱”则揭示了蔬菜的生长习性特点;“清明前后、点瓜种豆”“头伏萝卜二伏菜,末伏种得好油菜”“秋风种,立冬盖,来年清明吃菠菜”则告诉农户,要按照节令顺序变化来种植蔬菜。
家里的菜地除了耕地、整地和施肥等重体力活由父亲负责外,其它活计基本上都是母亲在打理,因为父亲还要全力侍弄家里那十二三亩庄稼地,那可是一大家锅碗里的粮食啊!一天到晚,母亲几乎都是围着菜地在转,既要一心一意地种菜,还要将种出来的蔬菜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到集市上去售卖。那时候农村人吃菜基本上能够自给自足,实在没有蔬菜、或者家里来了客人、或者红白喜事办酒席才会到集市上购买一些蔬菜,因而,母亲背到集市上的蔬菜并不好卖,有时候,一背篓蔬菜一天到黑都卖不完,实在没有办法了,只有以最低的价格卖给开小饭馆的。想想就心疼,可是不卖又不行,不可能再背回家的,蔬菜不是粮食,可以贮藏几年,慢慢吃。蔬菜是贮藏不住的,好多蔬菜放置几天就坏了、腐烂了,根本无法长时间存放。留下自己吃呢,也不行,家里就那几个人,菜多了也吃不完呀,不可能每天光吃菜不吃粮食的,况且地里的蔬菜还有那么多,怎么吃得完。不卖掉只能喂猪、或者烂在地里,多可惜呀,因此价格高低都得卖。
市场价格高、销量好时,就多挣几个,父母亲高兴,我们也高兴;市场价格低、销量少时,父母亲有时候也灰心,但是愁眉苦脸一阵子后,还得鼓起精神来继续种菜、卖菜,没办法呀: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磕磕碰碰的,哪有我们十全十美、风调雨顺的,不管好孬、顺畅或者艰难,总得一步一步地坚持走下去。
母亲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养儿不算饭食钱,种菜卖菜这营生啊,挣多挣少都得干啊,不就是多出些力气、多留些汗水、多受些熬煎吗?有啥难的。庄稼人就是在土坷垃里讨生活,况且人的气力是用不完的,今天乏累的不行,吃饱饭,睡上一晚上,第二天早晨起来,浑身上下又充满了力量。不管收获是好是孬,都得好好去干,今年不行,也许明年就好了,人啊,不管生活多么艰难,都应该对生活充满希望,就像我们庄稼人,每到春天,就会一心一意去耕耘、去播种,然后去精心管理和辛勤劳作,而不管到最后到底能否收获,收获有多少?不需要考虑过多,更多的时候是不问结果,只管耕耘的。”
和庄稼汉父亲一样,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母亲也是一个种庄稼的好手,既能吃苦耐难,又深刻领会、掌握了老祖宗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种菜知识和技巧,比如:“涝不死的黄瓜,旱不死的椒。”“茄子栽阔、辣椒栽窝。”“猪粪肥,羊粪壮,牛粪跟着逛。”“施肥一大片,不如点和线。”“立冬受萝卜,小雪收白菜”等等,母亲活学活用、将这些知识和技能全部用在自己的菜地里,一年四季不知疲倦地操劳、管理自己的菜地。
做事情,要么不做,如果要做,那一定的做好,这是母亲一贯的行事风格。作为一个出色的庄稼人,在种菜方面母亲非常实诚,她种菜,非常原始:既不使用化肥,也不打农药,虽然上学少,文化浅,不懂多少大道理,但是母亲深悟做人的底线,始终坚持一点:蔬菜是人吃的,咋能打农药,打了农药的蔬菜对人的身体是有害的。化肥虽然能够增加蔬菜的产量,但是上了化肥的蔬菜吃多了对人的身体也有害,这是村子里一个博学多才的老中医对母亲讲的。老中医医术高明、心底善良,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仅靠自己采挖的草药就治好了许多人疾病,深受乡亲们的尊敬,因此,对老中医的话,母亲是深信不疑的。
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做人做事要讲良心啊!再穷,也不能做违背良心的事情,更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情,一旦走了那条邪路,一辈子就完了。”
母亲经常教导我们:在生活中,无论干什么事情都要认认真真、老老实实的,要舍得出力气、不怕麻烦,不怕苦、不怕累,踏踏实实地干,要一步一个脚印,即使一件小事情,也要尽力干好,这人啊,一定要多做实事、多做好事、多做善事,害人的心不能有、昧良心的钱不能挣。
母亲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要想不使用化肥就让蔬菜长的壮、长得好,那只能大量使用农家肥,用农家肥种菜可是一项苦活、脏活、累活。底肥干粪是自家积攒起来的猪粪和牛粪,这些粪虽然发过酵,但是依旧很臭,重量也大,需要一背篓一背篓地背到菜地里去,还要用铁锨一锨一锨、均匀地撒到地里,在耕地的时候翻耕到土地里,以增加土地的肥力。此外在菜苗长到一定时候,还需要担希粪进行浇灌,增加土地肥力、促进蔬菜生长。一担希粪有八九十斤重,沿着巴掌宽的小路,从粪坑里担起一担希粪到菜地里也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一旦开始给蔬菜浇灌希粪,那就得一担接着一担地担、一窝接着一窝地浇灌,一干就是几天,肩膀常常被那沉重的扁担压的红肿疼痛、胳膊发麻,与此同时,还得忍受希粪的臭气。对向来喜爱洁净的母亲而言,这担希粪和用希粪浇灌蔬菜确实是个不小的困难,可是母亲不知用了啥办法不长时间就把这个困难克服了:既不怕臭、也不怕累,担希粪、浇灌蔬菜干的游刃有余。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蔬菜要想好,全靠粪来保。”种菜比种庄稼需要的粪更多,因而在“种菜”上,除了犁地,最繁重的活路就是给菜地里背粪和担希粪浇灌蔬菜,不是背、就是担,全是重体力活,母亲一个女人家,即使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毕竟身子骨弱、力气小,光凭她一个人干肯定是不行的。因此,在给菜地背粪、担粪上,仍然以父亲为主、母亲为辅,沉重的力气活还得父亲来干。
不给蔬菜打农药,那菜上长虫子了咋办?那些害虫可坏了,不是把菜苗的根咬断,就是不知疲倦地啃食菜心、菜叶,咋解决,消灭它们呗。母亲有的是精力和耐力,一天到晚守在菜地里,手拿一双竹筷子,蹲在地里眼睛像雷达似的上上下下扫视着每一窝蔬菜、一条接着一条捉虫子,捉下的虫子或者带回家喂鸡、或者直接用脚踩死。一句话:反正不会让那些可恶的虫子来糟害自己辛辛苦苦种植的蔬菜。
整地、播种(栽植),浇水、除草、施肥、灭虫、采摘,每一个环节,母亲都踏实干活,精心打理,因此她的菜地似乎一年四季都生机勃勃的,平展展的地里满是绿油油、鲜嫩鲜嫩的各种蔬菜:碧绿的菠菜,水灵灵韭菜、顶着花刺的黄瓜,红彤彤的西红柿,紫色饱满的茄子,一窜窜的长豇豆,一大抓一大抓的架豆、刀豆,翠绿翠绿的细长线椒、火红火红的柿子椒,粗壮结实、绿中带白的大白菜、包包菜,鲜嫩多汁、清脆可口的大萝卜……
春夏秋三个季节的蔬菜都是一边生长,一边陆陆续续地由采摘背到集市上去售卖。母亲售卖的蔬菜非常新鲜:一般都是头一天的下午,或者第二天的一大早母亲去菜地里采摘,地里有啥菜就采摘啥菜,一样采摘一些。每次采摘蔬菜的时候,母亲尽挑选最好的采摘,摘满一大背篓就马不停蹄地背到集市上去售卖。这些带着露珠的蔬菜非常鲜嫩,很受顾客欢迎。母亲人实诚,蔬菜卖的价格也不高,称又给的足,每次称菜时,称杆都翘的高高的,算账时,遇到零头,一般就舍去,因而母亲的菜卖的快,大多情况下,都是早早就卖完。
我曾埋怨过母亲:“本来就卖的便宜,您又是让称、又是抹零头的,多亏啊!”
“这有啥的,菜都是自己地里种的,又没花多少本钱,买菜的大多数乡里乡里的,让一些没啥的!”这方面,母亲向来大度,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占别人便宜。
“那气力不是本钱?多少汗珠子都流到菜地里了,那些都不是本钱?”
“儿呀,账可不能这么算啊!咱们是庄稼人,庄稼人就是靠气力和汗水在土坷垃里刨食吃啊,多出点力气、多流点汗水有啥关系?人的气力如同山里那源源不断的泉水,用不尽、流不完的,做人,一定要宽厚些、大度些。”
“……”
母亲做事情,自有她的道理。当时我们是小孩子,自然不理解她的行为,总觉得母亲那样做太吃亏。多年以后,长大成人后的我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母亲的做法是正确的。
我和姐姐也很忙碌:放学后和周末放假要放牛、给牛割牛草、喂猪、扯猪草、还要干家务,只有母亲实在忙不过来时,我和姐姐才抽空去菜地帮母亲干活:或者栽种菜苗,或者给菜苗浇水、施肥,或者帮忙去采摘蔬菜。这些下午刚刚采摘的蔬菜,第二天一大早由母亲用背篓背到集市上去卖。
集市离家六七里路,我们那里把“赶集”叫做“赶场”集市每月只逢九个场,农历“一四七”逢场:既农历每月的初一、初四、初七,十一、十四、十七和二十一、二十四、二十七。那时候,交通条件极其落后,山里的庄稼人干活都是肩挑背扛的,赶场也是。每到逢场日,母亲早早就做好赶场卖菜的准备,往往天还没有大亮,就背着满满的一大背篓蔬菜早早地赶往集市,开始一天的卖菜生活。
这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放完牛回家刚吃过晚饭,天还没有黑尽,睡觉还有些早,我便坐在院坝里休息,父母亲正在点着煤油灯的堂屋里整理蔬菜,这种事情,我是帮不上忙,便坐在板凳上悠闲地观望天上的星星。
“你早点去睡觉,明天早点起来和你妈赶场去,帮你妈背一背篓菜去。本来是我去的,可是明天是你舅爷门的酒席,我得一大早赶过去帮忙。”整理完蔬菜,父亲走到尾身边说到:“两大背篓蔬菜。你妈一个人没办法的。”
“好!”我站起身子,准备回屋睡觉。
“我实在是捣腾不开,没办法,只得你陪你妈去,早点动身,慢慢走,不要慌,走一阵子就休息一下,其它到没啥,主要是过河有些难,过河时一定要小心些,手里一定要柱一根结实的粗棍子,一定要牢记,脚步要稳当,保持身体平衡稳定,眼睛要平视河对岸,看远些,不能看脚下,看脚下容易头晕。”向来嘴拙话少的父亲絮絮叨叨地叮咛我。
“知道了。”我立即回屋上床睡觉,我的瞌睡多,早起就得早睡。有啥说的,不是实在没有办法,父亲是不会叫我和母亲去卖菜的。
“儿子,起床了,饭都好了,吃了我们就去赶场买菜。”
母亲叫醒了还在沉睡中的我。
“太早了吧,天都没亮。”我勉强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向窗外望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
“一会儿天就亮了,赶早不赶晚,去早些,找个好位置,菜卖的快。”母亲柔声说到:“我去给你倒茶,你洗完脸就喝,你爸都走了。”
“也是,赶场买菜就得早些,何况还要背着一大背篓蔬菜走六七里路。”想到这里,我匆忙起床,简单洗刷后,就端起母亲倒好的罐罐茶,就着火塘便烤的焦黄焦黄的馍片,一口茶、一口馍,大口大口地快速吃了起来。
“不要急,慢慢吃,吃饱了咱们再走,活路再忙,也不在于赶挤吃饭这点时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看我火急火燎地赶时间吃饭,母亲轻声劝我。
六七里路是不远,但是身上背着近百斤的蔬菜走路就不容易了,况且还要负重趟河,深秋的早晨,那大山深处流淌的河水虽然非常清澈,可是河水的温度却很低,冰凉刺骨的。
河面上又没有架桥,没有办法,只得咬着牙关下河,幸亏是一开始就是过河,身上的力气还充足。我和母亲找了一处流水缓慢的地方过河,河水倒是不深,不到膝盖处,河面宽度也仅七八米宽。要是在夏天,要是我空手,趟过这条小河几乎比喝一碗豆浆还容易,没有任何难度。可现在就不同了:我身上是上百斤的重量,走了一会儿就气喘如牛,双腿僵硬、酸痛。当双脚进入河水的瞬间,我全身不由的打了一个长长的冷颤:双腿犹如掉进了一个寒气逼人的冰窟窿,透心凉啊!幸亏我和母亲都是拄着一根结实的棍子过河的,尽管双腿颤微,借着棍子的支撑总是稳住了身子,我稍微停顿,稳定了一下心绪,咬紧牙关,趟着冰冷的河水慢慢地向对岸走去。
终于趟过了河,我放好背篓,转身入河前去帮扶母亲,母亲已经小心翼翼地走到河中央,虽然看似她走的稳当,但是我依旧看出她每一步都走的非常吃力、难受,毕竟母亲身上有上百斤的蔬菜,毕竟那河水冰冷刺骨呀,虽然她是成年人,历经生活的苦难和人生的艰辛,异常坚强,可是她毕竟是女人,身单力薄。这时候,我虽然无法解除母亲身上的重担(已到河中,我无法替换母亲身上的重担,倔强的母亲也不会让我替换),但是,我起码可以搀扶一下母亲,给她精神上的一些力量。
“你不要过来了,河水冰,就在河边歇息一下,我马上就过来了。”母亲知道我去帮她,赶紧阻拦,母亲心疼我呀!
我没有理会母亲的话语,径直走到母亲身边,搀扶着母亲,向河对岸走去。
“你这娃,咋这么犟,河水这么冰,叫你歇一下气,完了还要赶路,硬是要下河来接我,腿脚冻坏了吧。”上岸后,放下背篓歇气时,母嗔怒地责备我,但是从话音中,我能听出母亲的内心的喜悦:儿子理解母亲的辛苦,分担母亲的压力,即使非常轻微,母亲也是欣慰的。
我和母亲背着满满两大背篓蔬菜一前一后“吭哧、吭哧”地走着,豆大的汗珠而沿着额头流进眼睛、流进嘴巴,涩涩的、咸咸的,很不舒服。我们走一阵、歇一阵,歇一阵、又走一阵,好半天,才赶到集市上。
辛亏我们起的早、干的快,市场上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在摆摊,母亲选了个好地方,我们放下背篓,母亲取出两块干净的塑料布平整地铺在地上,将背篓里的蔬菜分类码放的整整齐齐。最后,以背篓为凳子,拿出“杆杆称”放在菜堆旁边,就正儿八经地卖起菜来。
母亲卖菜基本上不吆喝,一般都是任凭顾客走到菜摊前挑选。但是遇到亲戚朋友、乡亲领居或者熟悉的顾客,还是会热情地跟他(她)们打招呼,和他(她)们聊几句家里家外的闲话:家里庄稼咋样?老人们身体可好?家里的娃娃乖不乖等等,不一而足。
被招呼的人一般都会停下脚步,或者站在菜摊前、或者蹲在母亲身旁,和她聊上一会儿家常。
“哟,这菜多鲜嫩、多水灵呀,不要说吃,光是看看就喜人,到底是种菜的老把式,我得买一些,先放在你这里,下午回的时候再过来取。”
“王婶,快来看看,上一场你不是说要做辣子酱吗?看看,我今天背的辣椒多好,一个个牛角似的,红艳艳的,又新鲜,做的辣子酱可香了!”
“哟,今天的辣椒确实不错,水灵灵的。”
“那给您称几斤?”
“称八斤吧!”
“八斤做辣子酱多吧?”
“不多,这辣子好,多做些多吃一阵子。”
“好哩,王婶,八斤半,就算八斤吧。”
“这那成,又占你便宜!”
“看您说的,自家种的,有啥关系!”
“好,好,好,那把这红葱在给我称两斤吧,回去给娃们包顿饺子。”
“好哩!”
“她姨,你今天的菜真新鲜,给我称四个萝卜、两个包包菜、三斤辣椒、两斤红葱。”
“好哩,您稍微等一下,我马上给您称。
“他大伯,您前几天不是说要买些萝卜炖肉吃,今天我背的萝卜可新鲜了,肉厚多汁、清脆可口。”
“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郎中开处方,虽然还没到冬天,可现在也是深秋了,也是吃萝卜的时候了,把红心萝卜和青萝卜一样给我称四个,挑大的称。”
“大姐,你这包包菜包的好瓷实,青中带白,又大又嫩的,给我称三个,我回去做腌菜。”
“……”
不管是萝卜、包包菜,还是辣椒和红葱等蔬菜,母亲都是把最好的蔬菜给顾客,称给的旺旺的,算账时,斤头和钱数的零头通通抹去,让顾客高高兴兴回去。
当然了,卖菜和耕种庄稼一个道理,时好时坏的:有时候价格高、又卖的快,收获就好;有时候价格低、还卖不动,不仅收入就少,而且在集市上一呆就是一整天。简易的露天集市环境糟糕:无遮无挡的,夏天太阳暴晒,冬天寒风刺骨;泥土场地,晴天一吹风就树叶灰尘漫天飞扬,下雨天则是满地泥水、稀泥难滑的。
尽管如此,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只要时“逢场”的日子(大暴雨天,河水涨水除外),母亲都会一大早就背着一大背篓蔬菜,匆匆忙忙地赶到六七里路外的集市上卖菜。其余的日子就一心扑在菜地里打理她的菜园。
时间犹如闪电,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父母早已不在人世,许多往事在我的记忆里都模糊了、或者忘记了,唯有母亲种菜、卖菜的情景至今依旧历历在目,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清晰,犹如栩栩如生的电影画面,反复在脑海中播放,记忆深处:在那段漫长而艰辛的岁月里,母亲不是在种菜,就是在卖菜,或者正在卖菜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