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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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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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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原始森林

在陡峭且凹凸不平的“S”型盘山公路上, 车子颠簸的越来越厉害,那像是农妇在悬筛子似的,上下左右摇晃个不停。上山、下山,进沟,再上山,一直上山,两边是大山、身后是大山、前方还是大山,这里是山的世界,层层叠叠、无边无际,一座挨着一座的大山伸向遥远的天际线,与灰蒙蒙的天空连成一片,好大的山啊!

“轰隆隆、轰隆隆”,这辆老式、陈旧的绿色帆布篷北京吉部像一头年老体衰的老黄牛,在那黄土、黑土和雪水混成泥浆的狭窄、弯曲的泥土路上左突右闯。在一段陡峭的上坡路段,车速明显慢了下来,车子开始打滑,发动机“吭哧、吭哧”地嘶吼着,车屁股上的排气筒冒着一股接一股的浓浓黑烟,尽管四个轮子飞快地转动着,但是车子依旧左右摇晃、原地打滑,一步也难以前进,一股股浓浓的汽油机油的臭味不断地随风飘进车里,呛的人喉咙发痒,非常难受。负重的车子打滑上不去,司机只好停下车想办法,大家依次下车,等着司机将减轻重量的车子先开上去。

“这么破烂的路咋走啊!”我忍不住抱怨道。

“这算啥?挂上“前加力”就好了,你以为是城市的柏油马路、水泥路结结实实、平平展展的?这是林区,是最偏僻、荒凉的地方,有条车跑的路就很不错了,这几天这路再破烂车还能勉强跑,一旦大雪彻底封山,这上山下山的,都得靠两条腿,难受的事情还在后头呢!”司机赵师傅蹲在满是泥浆的地上,一边给两个前车轮用钳子挂“前加力”,一边慢吞吞地说道。

别看这辆北京吉部车外表陈旧、破烂,但越野能力还是不错的,有了“前加力”的辅助,刚才还蜗牛般原地打滑的车子现在犹如神助,四个轮子转的飞快、车轮下的泥浆“呼啦啦”地向后飞去,吉部车一鼓作气爬上高高的坡顶才停了下来。

大家沿着路边,尽量绕开稀泥,踩着枯草和落叶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走向京吉车。车子再次启动,“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寂静的山林,随着车子的慢慢移动,前方的山顶变成了白色,然后路上也出现了积雪,开始只是薄薄的一层,车轮碾过,车轮下的积雪就和泥水混为一体,瞬间就消失的无踪无影。

越往上走,道路越陡峭、狭窄,路上积雪越厚,森林由稀疏的灌木林、阔叶林逐渐变成混交林、稠密茂盛的针叶林。当车子跑到一个高高的垭豁口时,在一块较为平坦、宽敞的地方停了下来。原来是司机要给车子的后轮安装防滑链,司机赵师傅讲:前方的路不仅陡峭弯曲,而且积雪很厚,积雪下面还有一层冰凌,没有防滑链,四驱越野车也是爬不上去的,由此可见前方道路的凶险,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心里有些不安,大家只好下车稍作休息,等待赵师傅给车子安装好那结实有力的钢铁防滑链再走。

站在这高高的垭豁口,放眼望去,周围的森林越来越密,黑黝黝,像一个史前巨兽张着的血盆大口,让人惶恐不已。路的两侧全是黑压压的华山松和油松。虽然是寒冬季节,但是高大挺拔的华山松、油松的叶子依旧墨绿,茂密的树冠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白耀眼的积雪,林间的地面上也覆盖着厚实的积雪,将森林间凹凸不平的地面填补的平平展展。一阵北风吹过,寒风直穿身骨,纷纷淋淋的雪花飘向大地,落在人们的头上、脸上,冰凉冰凉的,短短的户外几分钟时间,手脚就冻的僵硬而疼痛,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人们就不得不来回走动、或者原地不停地跺脚,将脚下厚实、蓬松的积雪踩的“嚓嚓”作响,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雪坑、或者雪槽。

“现在我们站的这个垭豁口就是我们国有林与集体林的交界处,海拔高度一千六百米,转过这个垭豁口,就是国有林区了,前面的路更陡、雪更大、海拔更高,看,现在又是刮风又是下雪的,这鬼天气,大家赶紧上车,我们得赶路了。”司机赵师傅一边说话,一边钻进驾驶室,发动了汽车。

“轰隆隆、轰隆隆”京吉车的发动机再次响起,那威武有力的声音再次在寂静的林间回荡。

被大雪覆盖的林区公路看起来丝滑平整,一片祥和之景,实际上那是暗流涌动:大大小小的泥坑、泥槽、凸起的石包全被林区厚实的积雪和呼啸的狂风伪装了,它可以欺骗不懂林区生活的外地人,但是对林区生活经验丰富的司机赵师傅却无可奈何。林区有句非常有名的谚语:“再狡猾的狐狸也骗不了林区老猎人。”尽管如此,在林区开车多年,经验极其丰富的赵师傅还是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这辆老式的北京吉部车慢慢前行,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前方路况凶险、车子的车况又不好,容不得半点疏忽大意,说到底,还是“安全第一”,“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越往上走,雪越大,风刮的越猛,森林也越来越茂密,越来越寂静,黑乎乎、白压压的荒野像一只未知的巨兽,似乎瞬间就可以吞没我们,让人由不得心生恐惧。

车子在坑坑洼洼、滑溜的如同冰面的林间雪路上蹒跚而行,摇来晃去的,颠簸的像个筛子,稍微不注意,脑袋就会碰到车壁,“咚咚”作响,让人紧张而害怕。我浑身冻的僵硬,腿脚发麻,肠胃里翻江倒海,刺骨的寒风从车窗缝隙穿进,吹在脸上,火辣辣地疼,我无力地斜靠在车座上,微闭着眼睛,只希望车子早点到达目的地,身体太难受了!

我迷迷糊糊靠在车座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车子“嘎吱”一声停住了。

“到了,赶紧下车烤阵火去,这鬼天气不得了,快把人冻成冰棍了。”赵师傅停好车,一边说话,一边向左侧一间冒烟的房子走去,大家跟在赵师傅身后,鱼贯而入,此时此刻,烤火取暖是第一要务,得把那冻僵的身体赶紧烤暖和,不然,那是要生病的,这种地方、这个时间,可不敢得病的。我拖着僵硬的身躯,一跛一拐地,最后一个走进屋子。

这是一间陈旧、简陋的土坯房,室内长约六米、宽三米五左右,前后两个一米见方的小窗户被几片陈旧的方便面箱拆开的纸板堵的严严实实,这样虽然防住了户外那刺骨的寒风的侵袭,但与此同时那窗口射进的唯一的光亮也就消失不见了,整个房子空荡荡、黑乎乎的,四面的墙壁乌黑发亮,屋顶挂满了蜘蛛网,这是长年累月烟熏火燎的结果。进门靠墙处是一个用几块青石条砌成的正方形大火塘,火塘一面靠墙,其它三面放着三条长板凳。这时候,火塘里的柴火燃烧的很旺,红红的火苗扯着圈儿在干燥的柴棒间游走着、燃烧着,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欢快声,让人沮丧的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在这个冰天雪地、孤独寂寞的森林深处,对我们而言,现在这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屋子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地方,尽管它是如此简陋。

这时候大家都围在火塘边上烤火、谝闲传。也是,外面狂风呼啸、雪花飘扬、寒风刺骨,屋内却温暖如春,有火的地方、温暖的地方才是人们聚集的地方。

烤了十几分钟火,身上暖和多了,我就站起身来,走出屋子,在院子里慢慢地来回溜达。多年的城市求学生活,我已经不习惯烤火了。毕竟城市的海拔低,即使是冬天,也不多冷,多穿一件衣服,冬天就过去了,可在这高海拔、滴水成冰的林区却离不开那熊熊燃烧的火堆。

这就是我今后工作的地方——森林管护站。森林管护站地处大山深处的原始森林腹地的一个高台子上,四面是山,周围全是望不到头的原始森林。管护站呈“U”字型排列着三排房子:正面和右侧各六间砖房,红砖青瓦,据说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修建的,看起来还不错。左侧则是十间土坯房,年代有些久远,看起来有些破旧,其中最边上、靠近砖房的一间就是大家烤火取暖的地方。中间是一个平展展的长方形院子,看起来挺大的,约六百平方米,现在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看起来非常的白净。院子的四个角落长着四棵五六米高、大碗口粗的油松,枝繁叶茂、苍翠醒目。院子的两端还安装着一副木头制作的篮球架,做工粗糙而笨拙,看起来很破旧,靠房子一侧的还算完整,但是另一个篮架就太破烂了,篮板都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篮架孤零零地站立在那里,好像在向人们无声述说着这个地方曾今的热闹和岁月的沧桑。“U”字型开口处,是用一人高的木头修建的院墙,留着一个三米宽的简易木门,平时关的严严实实的,只有来人、或者来车时开一下。

“给你安排了一间宿舍,你抽空打扫一下就可以住进去了,不过,这段时间天气太冷,你先跟老杨住在一起,熟悉一下林区情况,老杨是个老林业,在林区干了三十多年了,业务精,作风实,多跟他学,在林区一定要注意安全。”下山时,场领导叮咛我。

“轰隆隆、轰隆隆”,随着吉部车的离去,偌大的森林管护站就只剩下我和老杨两个人了,此时此刻,这个远离人间烟火的森林管护站更加寂静、孤独了,只有屋顶那一股股飘扬的柴火浓烟和房角柱子上拴着的老白狗偶然的几声叫声,证明这个原始森林深处还有人居住和生活。

因为这段时间森林管护站只有我和老杨两个人,没有伙食,因此我和老杨两个搭伙做饭吃。

天气灰暗阴冷,雪一场接着一场,时大时小,却白天黑夜“窸窸窣窣”地下个不停,地上、树上、整个森林、整片荒野全部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放眼望去,完全是一个冰雪的世界,看的时间长了,那耀眼的洁白刺激的我的眼睛一阵阵酸痛。更叫我心烦的是那呼啸的狂风,“呼啦啦、呼啦啦”地刮个不停:一会儿从东吹到西,一会儿又从西吹到东,一会儿又在山窝子转着圈子打滚,那讨厌的狂风裹挟着雪花满天飞扬、嘶吼,整个世界就陷入到一片洁白的、无边无际的朦胧中。

这种天气,根本无法外出,从早到晚,整个森林管护站只有我和老杨两个人,只好架大柴火,和老杨围在火塘边上烤火、谝闲传。我不习惯烤火,但是没有办法,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不烤火的话,真的能把人冻死。说实话,这种房子、这样的火塘烤柴火并不舒服:火小了,冷的不行;火大了烤的人双腿发疼、前胸滚烫,但是后背却并不暖和,依旧凉嗖嗖的,用林区老百姓的话说,那就是:“前面烤焦了,后面冻僵了”。有时候,一阵狂风吹进来,整个屋子就是烟雾弥漫,不仅一身是柴灰,更要命的是那浓烟呛的人眼泪直流、呼吸急促,只得逃出屋子,到敞亮宽阔的院子里避难。院子里敞亮是敞亮,也没有浓烟和柴灰,可是并不舒服,因为迎接你的是狂风、大雪,还有那无边无际的寒冷,冰窖一样,一会儿功夫,你还得再回到那个烟火弥漫的屋子,虽然烟熏火燎的厉害,可是相比那寒彻透骨的冰雪院子,这个房间毕竟暖和多了。老话说的好:“两利相遇取其重、两害相遇取其轻。”这是人的本性和生存法则,几天下来,我的心情越发沉闷,啥呀不想干,整天无精打采靠在火塘边的板凳上地烤火、发呆,无所事事地发愁,饭菜都是老杨一个人做。

“小伙子,吃饭啦!不要闷在那里发呆,人呀,还是得想开些,哪里不是生活?你这么年轻,生活、工作这才刚刚开始,有啥愁闷的?赶紧过来吃饭,吃饱饭不想家!”已做好饭菜的老杨耐心地开导我。

说实话,这些天我挺惭愧的,木头人一样,整天啥也不干,每天就靠在火塘边烤火,饭好了光吃,总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怨天怨地怨命运的不公,吃苦受罪这些年,好不容易参加工作,心想会迎来新生活,谁知竟然落到这个地方:冰天雪地、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现实的当头一棒,让我忽略了一切,只觉得自己冤、自己苦,心里难受。清醒的时候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挺自私的,整天一副怨天尤人、无尽打采的样子,好像谁都欠我似的,实际上,谁都不欠我的,而是我欠父母亲的、欠同事老杨的。尤其是老杨,和我非亲非故的,他只是我刚刚结识的同事,他没有义务为我付出那么多,但实际上他对我呵护有加,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他和我父亲的年龄相仿,宽厚温和、和蔼可亲、任劳任怨的,整天乐呵呵的,在他面前,好像就没有什么难事儿,比方说,我现在遇到的这些困难和心里的痛苦在他面前简直是小儿科、是无病呻吟,啥都不是!

仔细想想,老杨说的确实有道理;既然到了这个地方,再忧愁也是不起啥作用的!不能再摆烂了,看来还是要振作起来,不然就对不起父母亲和这段时间老杨对我的关心了。

人啊,确实是个奇怪的生物,刚到森林管护站,我就被这无边无际的大山、森林和冰雪世界给了个“下马威”:挨了当头一棒,这一棒下来,将我击打的昏头转向,心情沮丧到极点:饭不思、茶不饮,感到无尽的艰难险阻像潮水一样向往涌来,瞬间就将我淹没了……

心里的疙瘩一旦解开,心里一下就畅快了,感觉肚子也突然饿了。下午饭是铁锅米饭,菜只有一个:腊肉炖萝卜。虽然晚饭简单,但是我却胃口大开,吃的非常香。浓浓的腊肉香味混合着清脆萝卜的清香只扑口鼻,柴火灶烧制的金黄色米饭锅巴更是色泽诱人,让我食欲大开,一口饭、一口菜,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冬季的天气,本来就白天短夜晚长,可是在这森林茂密的大山深处,更是夜长昼短:下午饭吃完,刷洗完锅碗瓢盆,天就黑了下来。森林管护站是不通电的,这对一个在城市求学、生活多年的我来说,今后的工作、生活艰难程度令我难以想象。偌大的森林管护站,除了几排陈旧简陋的房屋,就是无边无际的森林和白茫茫的雪山和荒野,没有任何现代化娱乐设施,尽管我先前知道林区条件艰苦,有了一定的心里准备,可是正真走进这人迹罕至的森林管护站,我还是被它原始、落后的条件震懵了。

寒冷而慢长夜晚来临了,管护站瞬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包围了。黑夜寒冷且漫长,刚吃完饭肯定不能睡觉:一是没有瞌睡,睡不着;二是刚吃完饭肚子涨,立即睡觉对身体不好,于是我和老杨点亮煤油灯、架大柴火,坐在火塘边烤火、谝闲传。

火塘里的干柴棒“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红红的火光倒影在漆黑发亮的墙壁上欢快地跳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火塘边上,一个仅四寸高的褐色陶瓷小罐正“吱吱吱、吱吱吱”地叫唤着,一阵阵苦中带甜的酒香味弥漫着整间屋子,这是老杨林区生活必备的夜宵:热乎乎、香气逼人的包谷酒。在这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冬季,每天晚上睡觉前喝上一小罐热乎乎、甜蜜蜜的苞谷酒,浑身就非常舒坦,可以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苞谷酒,森林深处的乡亲们人称它“土茅台”,那是用自家种植的苞谷做原料,用最原始、最纯正的民间技艺酿造的:质量好、味道正、香味浓、不上头,造价低(酿酒原料是自家收获的苞谷,柴火也是自己去森林的砍伐被回来的,酿酒一般都是亲自上手、或者请手艺好的乡亲们帮忙,不需要工钱的)。而且苞谷酒具有“改善人体新陈代谢、调节消化功能、补充人体需要的氨基酸、维生素B”等元素,适量饮用,对人的身体有益,尤其可以抵御寒冷,因此深受高海拔林区群众的喜爱。

“来,喝一杯,暖暖身子,晚上睡觉踏实。”老杨给我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苞谷酒。酒杯褐色的,是“沱牌大曲”酒瓶的盖子,是林区人常用的一种酒杯,容量大,一杯酒有七八钱(钱:古时重量单位,十钱为一两),端在手里热乎乎、沉甸甸的,尽管我不喜欢喝酒,但是在这寒冷、漆黑的林区之夜,感觉还是很舒服,轻轻地抿上一小口,一股浓浓的、灼热的辛辣充满了整个口腔和食道,轻轻的、甜甜的、辣辣的、热乎乎的,感觉挺奇妙,我瞬间兴致大增,一连几杯苞谷酒下肚,头就晕晕乎乎的,胸膛里似乎有一盆熊熊的炭火在燃烧,感觉脑袋沉重,浑身无力,全身软绵绵的,这一次,我竟然不知不觉就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床睡觉的,烂泥一样一觉睡到大天亮,虽然睡醒了,但是头还是隐隐作痛,身体软的像面条,这林区的苞谷酒真的是太厉害,后劲大,喝醉后需要好长时间身体才能缓解过来,因此千万不可小瞧它。

“咱们林场有四万多亩的森林,这只是航拍的底面积,实际面积有十几万亩呢,大得很!”天刚亮,老杨就喝起来早茶,他端起火塘边的搪瓷茶缸子,轻轻地吹了两口气,慢慢地喝了一口:“林区生活条件艰苦,你要有吃苦难耐的准备。不过也不要过分担心和害怕,林区还是有林区的好处的,最起码树木花草多,空气新鲜,对人的身体健康益处多,有野猪、野羊、刺猪、野兔、锦鸡、野鸡等,还有味道独特、营养丰富的野菜、野果等等,而且林区森林茂密,一年四季,景色奇特,夏天也凉快,冬季雪景也好,也是挺有意思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听护林员老杨讲,管护站距离最近的农户都有近二十里的路程,不要小看这二十里路,在大雪封山的日子里,在齐膝盖深的雪地里行走,如果遇到紧急事情,这二十里路几乎能要人命。因此,平时都要贮藏一定数量的生活物资,尤其在大雪封山前更是要准备好足够的过冬物资,比如大米、面条、面粉、菜籽油、腊肉、洋芋、干辣椒、食盐、火柴、打火机等,确保管护站日常基本生活需要。

“哎呀,老天爷终于放晴了,饭后我们出去到林子里转一圈,看一看有没有啥异常情况,顺便散散心,我知道这几天可把你憋坏了”,吃早饭的时候老杨兴致满满地对我说道。

“好!”我高兴地答应,这些天,天天都是狂风暴雪的,每天就是呆在森林管护站烤火、无精打采地看屋外的雪花飞扬,沉闷单调的生活使我那原本沮丧的心情更加低落而沉闷,出去走走,换个环境,总会遇到不一样的新鲜东西,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挺好的。

老杨穿了一身草绿色的迷彩服、头戴“火车头”棉帽,脚蹬黑色深筒雨靴,完全是一副“标准的林区护林员”装扮。我刚上班,还没有迷彩服,也没有雨靴和棉帽。这样冰天雪地的天气,外出巡山查林没有深筒雨靴和棉帽肯定是不行的:没有深筒雨靴,森林中那厚厚的、深及膝盖的积雪会让你寸步难行;而没有棉帽,那滴水成冰的极寒气温几乎可以把你的脑袋冻成冰疙瘩,更别说那刺骨的狂风和漫天飞扬的大雪了。这些天,还没有外出巡山查林,仅仅是在森林管护站呆了几天,我已领教到这林区风雪的厉害。

“来,把这个穿上,要不然没法出门。”老杨递给我一双雨靴和一顶棉帽:“我穿过的,有点旧,但是还没有破,大小估计差不多,你就先将就着穿。”

尽管没有出太阳,天气依旧灰暗,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毕竟风雪停了,好歹我们可以出门溜达一圈,心里还是很忙高兴的。

穿戴完毕,收拾妥当,我和老杨一前一后出了门,全副武装的老杨手握一把一米长的锋利山刀走在前边,这把山刀既可作为随身武器用来防身,还可以作为拐杖,帮助人行走,非常棒,我心里也非常渴望自己以后有这样一把漂亮且实用的山刀。

“今天我们去庙上转一圈,那条路稍微好走些,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林区情况。”老杨边走边说。

这冰雪覆盖的路确实不好走,一步下去就是一个深至膝盖的雪坑,得费好大力气才能拔出脚走下一步,非常吃力,尤其是上山路,又陡又滑的,积雪又深,走起路来一步三滑的,很是费劲。

姜还是老的辣,老杨不愧是个“老林业”,那一双铁板脚功夫好生了得,他年龄大我近三十岁,可是身体壮实,双腿有力,走起路来不紧不慢,一步一个脚印,气不喘、腿不软的,一会儿功夫就爬到了半山腰垭豁口的松林边,把我这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远远地甩在后边。

“小伙子,加把劲,到松林边我们就休息一下,松林里风稍微小些,暖和些,赶紧些。”老杨向往招手。

我右手拄着一根一米多长、大拇指粗的结实木棍摇摇晃晃地向上爬,雪层太厚了,底下又结了一层冰,滑溜溜的,脚踩上去既打滑又费力,累的我气喘如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碰、砰、砰”地剧烈跳动,双腿如同灌了铅水,沉重而酸痛。好不容易爬到松树林边,我一屁股就坐到雪地上的一根倒地枯松树上,满脸涨的通红,只顾低着头喘着粗气。

“我们现在休息的左手这座高山就是三股水大卯,海拔一千九百米,还是很高的,翻过去就是三股水,三股水是片水草丰茂的地方,“大集体”时,是林区最好的牧场,成百上千的牛马羊在那里自由自在地觅食、嬉戏,下次我带你过去转一圈。前面就是棉草堂,我们走棉草堂、石猪槽、胡家垭这条路,这条路比较平缓,好走些,这种天气,在野外不能休息时间长了,坐的时间长了容易着凉感冒。”老杨说完我们就起身赶路。

林子很稠密,周围全是枝繁叶茂的华山松、油松和高大结实的漆树,松树的树冠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远远看去像一个个巨大无比的白色蘑菇。那光秃秃的漆树、青冈树、白杨树其树干和枝桠上包裹着一层晶莹透彻的冰凌,在寒风刺骨的冰雪世界里傲然挺立,像一队队身穿盔甲、身强体壮的士兵列队迎敌。

每走一段路程,老杨都要停下脚步仔细听、仔细看:林子有没有柴火燃烧的烟雾?有没有砍树的斧头声、锯子声?有没有人入林的脚步痕迹?有没有野物鸟雀异常的叫声等待,任何蛛丝马迹和森林里的异常情况都难逃他的火眼金睛,几十年如一日的护林防火工作,练就了一身过硬本领,工作又认真负责,赢得了大家的尊重,成为名副其实的“森林卫士”。

“你跟着我的脚印走,不要急、不要慌,每一步都要踩稳当,千万不敢大意和乱走,这森林厉害着哩,那狂风把积雪刮的四处移动,将野外那一个个暗洞、坑洼、突出的岩石、倒地的枯木掩盖的无踪无影,放眼望去,是一个柔和的、平平展展的世界,实则,危机四伏,你千万不要被柔软的白雪迷惑,雪层的下面,那就是陷进、那就是危机,稍有不慎,轻则让你受伤,重则让你性命难保,这不是危言所听,许多血淋淋的事例就摆在那里:有不少人在冰雪覆盖的林区活动时就是由于疏忽大意等原因掉进暗洞,或者摔倒掉下悬崖。”老杨的话想想就让人对这片森林不寒而栗。

眼前雪白的一片,银光闪闪的大地、森林,冰雕玉砌的世界,那往日里让人欢心雀跃的白雪,此时此刻不仅刺激的我双眼酸痛且泪流不止,还让我内心的恐惧不断加深,我只得半闭着眼睛踩着老杨那深深的脚印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森林里静的出奇,除了老杨和我那“咔嚓、咔嚓”的沉重脚步声,似乎再没有其它声音,偶然的一声不知名的鸟叫声,或者树冠上的积雪的突然掉落声,就会让我原本就紧张的神经颤栗半天。

左一个湾,右一座梁,上坡、下梁,一会儿在光线昏暗的松树林里缓慢穿行,一会儿又在积雪成堆的荒野蹒跚移动,几番周折下来,我已经分不清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脑袋里一团浆糊,感觉周围都差不多:全一望无际的雪原、洁白而刺眼,还有连绵不断的森林、密密麻麻的松树林、漆树林,遮天蔽日的,让我分不清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如何找到回去的路,幸亏有老杨,否则我的麻烦就大了。现在的我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紧紧地跟着老杨,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在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森林和荒野,我像个睁眼瞎,几乎没有任何生存技能,只有和老杨待在一起,我心里才踏实。

“看到对面那片平展展的坝子吗?那是许家坪,再过去就是我前面给你说的三股水了,那可是水草丰茂的好地方,天然的好牧场啊!左手那条沟就是石猪槽,因为半沟里有一处形似大猪槽的天然石泉,水质清澈甘甜,冬暖夏凉,一年四季,那石猪槽里的泉水总是满满的,像野猪、野羊、野兔、野鸡等动物鸟雀都在这里喝水,非常热闹,沟里全是密麻麻的青冈树,是发展香菇木耳等产业的好地方,前些年我们曾小规模尝试过,种的香菇木耳特别好,产量高,品质很好,只是因为这里不通公路、也不通电等各种因素,香菇木耳产业项目就此搁浅。前面就是胡家垭,左手方向进去就是禁山林,那是我们林区最大的一片原始森林,直径一米的古树多的数不清,树木丰茂,遮天蔽日的,森林景观非常壮观,尤其是夏季,空气清新而凉快,进去感觉特别好,夏天到了,我带你进去转转。右手下去就是庙上,那是一座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古寺院,里面供奉着财神爷赵公明,非常灵验的,影响力很大,虽然寺庙地处大山深处,却香火旺盛,名声远远。”老杨如数家珍,一边不紧不慢地在厚厚的雪地里行走、一边给我讲解林区基本情况和各种趣事。

森林里的雪路确实在不好走,走陡峭的上坡不仅吃力,而且一步三滑的,让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前进的速度如同蜗牛;下坡路又收不住脚,得弯着腰,或者半蹲着用手扯住树木、竹子慢慢地往下溜,稍不注意,就会一个屁股墩儿摔的老远,非常的危险,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方,受伤了根本无法治疗,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尽最大力量减少受伤概率,因此我只得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身体……

“终于回来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扑通”一声,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火塘边的长条板凳上,屁股被坚硬的板凳撞的生疼,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全身的骨头似乎散了架,精疲力尽的我死人一样瘫倒在火塘角落里:全身酸痛、浑身无力,眼睛针扎一样难受,红通通的柴火在火塘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红中带蓝的火苗如同灵巧的火蛇在柴棒间钻来钻去,看的我眼花缭乱,多好的柴火,那温暖的火塘让疲惫不堪的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哎、哎,吃饭了,小伙子,看把你睡的香的,鼾声这么大,我知道今天可把你累坏了,没事,刚开始都是这样,时间长了就好了,赶快吃饭,跑了一天了,肯定饿坏了。”老杨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叫醒了沉睡中的我。

一说吃饭,我的肚子突然就“咕噜噜、咕噜噜”地叫唤起来。晚饭是老杨的拿手饭:刀削面,菜是萝卜炖熬白菜,还没有吃,一股股饭菜的清香就扑鼻而来。面条劲道爽滑,佐菜清香,看似简单的家常饭食,吃起来却非常可口,老杨做的这刀削面真的是太香了、太好吃了,我一口气吃了两碗,直到肚子溜圆、打起了饱嗝才依依不舍地放下饭碗……

在随后的日子,天气依旧寒冷,雪一场接着一场下,时大时小的,下两三天,偶然停上一半天,接着就继续下,窸窸窣窣、飘飘扬扬下个不停,这时候的雪落在地上基本不会融化。因为林区海拔高,气温又低,即使晴天出太阳了,气温也升不了多少,即使最好的大太阳天气,也许仅在阳面的积雪会融化薄薄的一层,而且刚刚融化的雪水还没有来得及欢欣鼓舞,太阳一下山,立即就会被那扑面而来寒气冻成一层坚硬的冰凌。

那一层积雪一层冰凌形成的道路车子根本无法行走,就是人徒步行走都非常吃力而难受:一脚下去,“咔嚓”一声,就是一个深洞,雪就立刻淹没到膝盖处,使劲拔出脚再向前迈进,“咔嚓”又是一个深坑,雪又埋没到膝盖处,只要外出在森林里巡查,就只能这样在厚厚的雪地里蹒跚而行,难受吗?痛苦吗?叫苦还早哩,还有苦头叫你吃,什么苦头哩?刺骨的狂风呗!高海拔林区冬季的寒风会让你见识到大自然的冷酷无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脸上像锋利的小刀子来回不停地拉割,身上像被无数条皮鞭不停的抽打,你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打颤,全身僵硬、疼痛、麻木,眼睛针扎般难受,寒风钻进口腔,冷气只透心肺,让人鼻涕、眼泪直流。尤其是那双耳朵,简直太可怜了,尽管采取了保暖措施,有“火车头”棉帽的大耳朵保护着,却依旧被冻的红肿僵硬、早就没有知觉,似乎不在属于自己的身体,也不敢用手去搓揉,好像一动,那双耳朵就会掉落在地上。

尽管天气是如此糟糕,可是风雪一旦变小、或者停下来,我们就会穿好雨靴外出巡山查林:天气好、时间宽裕了,就走远些,多走上一阵子;天气阴暗,时间短了,就走近些,在森林管护站周围转一圈即可。当然了,每次出去,开路先锋依旧是老杨,他双腿有力,步伐坚定,不大的眼睛如同雄鹰般锐利,仔仔细细地查看着森林里的一举一动,任何异常情况都逃不脱他雷达般的双眼。我呢,还是老样子,始终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边听他讲解林区生活、工作的方法和经验,一边“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认认真真地跟着老杨学习林区生存生活知识和技能:比如如何在森林里辨别方向?如何在森林里寻找水源?如何根据烟雾发现火情、识别火情?如何根据脚印、声音等线索来跟踪、查获偷猎野生动物和破获森林资源的违法犯罪分子等等。

在这冰天雪地、风雪弥漫的森林管护站,除了吃喝等必备生活用品外,啥重要?不用想,柴火呗!这样极端的天气,没有柴火,人肯定会被活活冻死。因此,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工作,储备大量的柴火是度过寒冬的第一需要和重要保证。虽然入冬前,老杨已经储备了半间屋子的柴火,都是结实耐烧的粗柴棒,全是好柴火。但是天气寒冷、风雪不停,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柴火,储备的柴火眼看着一天天减少。

“这鬼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风雪又这么大,不能坐吃山空,我们去砍些柴火吧!”老杨对我说。

“好!”我爽快地答应,长久坐在火塘边烤火也不是个事,烟熏火燎的,坐的全身僵硬,出去砍些柴火也好,既可储备柴火,还能顺便活动活动筋骨,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挺好的。

老杨对烤火柴的要求很高,他只砍伐那些质地结实、耐烧、火力大的树木砍伐(烤火柴砍伐的都是杂灌木,像松树、漆树、桦树、白杨这些树木当然是不能砍伐的),比如:蜡桨子(一种质地坚硬、含有油脂的阔叶杂灌木,易燃、耐烧、火力大,是我们林区非常得力的柴火)、野樱桃、弯曲不成材的青冈木等。老杨在林子里东瞅瞅、西望望、雷达般的眼睛扫视上一圈,那些隐藏在密林深处的伤害柴火便无处可逃了。

“哐哐哐、哐哐哐”,老杨双手握紧锋利斧头,抡起结实有力的胳膊一阵猛砍,雪花飞舞、木屑乱溅。

只听见“咔嚓,哗啦啦”的几声,一棵小碗口粗的腊桨子轰然倒地,除去细枝桠,只留粗壮的主干部分,再去砍。一口气砍伐了四根腊桨子,老杨才停下手中的斧头,稍作休息,我和老杨就开始往回扛这些刚刚砍伐的柴火,这四根碗口粗、六七米长的腊桨子,每根的重量至少上百斤。老杨让我扛一根稍微小点的,他自己扛起最大的一根走在前面。

“不要急,慢慢走,跟着我的脚印走,每一步都要踩稳当、累了就靠在路边的树上歇气。”老杨在前边一边小心翼翼地行走,一边反复叮咛我。

一脚下去,“咔嚓”一声,积雪就淹没的膝盖处,一会儿下坡,一会儿上坡,这样的路,空手行走都吃力,现在肩膀上扛着上百斤的木柴,行走起来的滋味就可想而知了。肩膀火辣辣地疼,身体已变成了一张弯弓,双腿不停地打颤,双手冻的麻木,几乎失去知觉,额头的汗水却不停地顺着脸颊流进眼眶和嘴巴,酸酸的、咸咸的,很不舒服,流进脖子里,马上被冰冷的空气变成了刺骨的冷水,给人一种水火两重天的感觉,我咬紧牙关,使劲挺直腰杆,踩着老杨的脚步颤颤巍巍地移动着。

我感觉自己扛的不是木柴,而是一座沉重的大山,越走越沉重,似乎要将我压进那厚厚的积雪下、深厚的土层下,每一次迈动双腿都是非常非常吃力、非常难受的,整个世界似乎都不存在了,时间似乎静止不动了,我只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没命地跳个不停,似乎随时都有跳出胸膛的感觉,那仅仅七八百米远的距离,现在对我而言,感觉是那么的遥远,遥远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走,坚持走,咬紧牙关往前走,我的意识模糊起来,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扛着木柴走到森林管护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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