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林区时,我就发现了两件奇怪的事情:一是我们国有林区的漆树很多,一大片一大片的,大多数都是粗壮的老漆树,这些漆树树干上自上而下均匀地分布着一长串“V”字型伤疤;二是在漆树较多的地方,发现了好多茅草棚子,这条沟里搭建着一个、那个山梁也搭建着一个,我在森林里转了一圈,这样的茅草棚子就看到十多个。这些茅草棚子几乎是一个样式:“人字型”结构、大小相似,非常简陋,都是就地取材,用木棒、树枝、竹子和茅草搭建,许多茅草棚子顶上还覆盖一层破破烂烂的塑料纸或者彩条布,看来是为了加强茅草棚子的防雨功能。
漆树上怎么有这么多的“V”字型伤疤?都是些什么人搭建的茅草棚子呢?将这么多的茅草棚子东一个,西一个地搭建在没有人烟的森林深处干啥呢?我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踏进了外号“森林通”的同事老杨宿舍。
“漆树上的伤疤是漆客子割漆开的口子,那些茅草棚子是漆客子们割漆时居住的房子啊!”老杨解释道。
“啥是漆客子?他们住在深山老林里干啥?”我还是不解。
“哎呦,我的年轻人,你刚来林区,这些事情不知道很正常,你没有见过嘛,在林区呆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漆客子就是以采割生漆为职业的一类人,也称呼他们为漆匠,和木匠、铁匠、泥瓦匠、篾匠一样,都是手艺人,靠在森林里采割生漆来赚钱养家糊口。因为还有一种漆匠是专门给人们漆染家具的,为了好区别,林区乡亲们把以采割生漆为职业的漆匠称呼为漆客子。你在森林里看到的一个个的茅草棚子,正是漆客子们割漆时的临时居所。”
“哦,原来如此。”老杨耐心的讲解让我恍然大悟。
“明年还有漆客子到我们林区割漆吗?”
“会有的,每年都有不少漆客子到我们林区来割漆的,到时候,你跟上他们跑一段日子啥都知道了。说实话,漆客子这群人还是挺不错的,对人热情,吃苦耐劳,生存能力很强的。”
“他们啥时候来林区?”
“清明前后,现在是冬季,明年三月份左右就回来。”
“漆客子一来,林区里肯定会热闹许多!”
“那是肯定的,那些漆客子,大多数来自四川省,他们能吃也能干,吃苦精神强,人机灵,手也巧,大多数性格开朗,比较好相处,最叫人惊叹的事情:他们不仅善于吃、还善于做,几乎个个都是美食家,做饭烧菜手艺高超。”
“漆客子来了,我们也能混上几顿好吃的了!”
“那是小事一件。”
“到时候,你也可以体验一下漆客子生活,挺有意思的。”
“那当然!”
“……”
那是一个晚春的中午,天气晴朗,蓝天白云,明晃晃的太阳照的林区暖烘烘的,正在林区森林管护站值班的我和老杨,被一阵“轰隆隆、轰隆隆”的汽车声叫出了门外,一辆装满货物、满身泥浆的农用轻卡车,正沿着狭窄弯曲的林区公路缓缓地驶进森林管护站的大院,车子后面还跟着二十多个徒步行走的人。
“这是些什么人啊。”我疑惑地望着这群陌生人。
“漆客子,这就是去年冬天我给你讲的那些漆客子啊,他们今年割漆来的早啊,你看,这清明节还没到,他们就来了。”
这群人虽然个个腿脚满是泥浆,却穿着得体,好多都是年轻小伙子,穿着西装皮鞋的,一个个精神抖擞,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一边走路,一边大声地说话,人群中不时传来一阵爽朗的“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森林里的寂静瞬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打破了。
“他们就是割漆的漆客子?看穿着打扮怎么也不像进林割漆的啊!”我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老杨。
“什么像不像的,就是漆客子,年年来我们林区割漆,我还能不知道?”老杨的回答干脆利落。
“兄弟们,赶紧过来,搭把手,先把车上的货物卸下来,我们好做饭吃,还是早晨七点钟在县城吃了碗面皮、稀饭,这一路上折腾了大半天,肚子都饿的先胸贴后背了,今天这鬼儿子路咋这么难走,希泥烂滑的,本来就难走,陡坡还要推车,可把老子累惨了。”一个看似老板的中年男人走向车子,一边卸货,一边吆喝正坐在屋檐下休息的人群。
听到老板吆喝,那群人立即起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忙碌起来,一捆捆的绿色军用被褥、床单被套、塑料纸、彩条布,一袋袋的大米、面条、洋芋、洋葱、包包菜,一桶桶的白酒,还有锅碗瓢盆和几十个鼓鼓囊囊的大牛仔包等等,满满的一大车物资,真的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啊,你看这漆还没有开始采割,给漆客子的生活物资就准备齐全了,真的挺不错。还是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仅仅一会儿功夫,那一大车的货物就一扫而光,几乎装满了管护站那间空屋子。
要想吃饭,大家齐干:一个人去厨房烧火、提水、淘米做法,一个人洗菜、切菜、炒菜,四个人去管护站背后的树林里去拾捡干燥的柴火,柴火灶做饭那是需要大量的干柴火,趁着天气晴朗,肯定得多储备柴火,不然一旦下雨,没有柴火,那吃饭都成问题。
灶膛里,胳膊粗的干柴棒“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红通通的火苗转着圈儿舔舐着黑黝黝的锅底。
大米饭,白菜豆腐熬肉,既简单又实惠顶饱,饥肠辘辘的四川割漆汉子们最喜欢这样的饭菜。
一口大铁锅煮米饭、另外一口锅熬菜,饭菜同时进行,两口大铁锅“滋滋滋、吱吱吱”地叫唤着,不到一个小时,浓浓的饭菜肉香味就飘出来厨房。
“开饭了。”漆老板大声吆喝:“大家吃完饭后都去山上拾捡柴火,要捡干柴,不要湿柴,每人一大捆,回来后就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就进林搭建棚子。”
每人一满满大洋瓷碗米饭熬菜,众人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在院坝里或站着、或蹲着,一边吃饭,一边谝闲传。他们个个吃饭速度都快,风卷残云,一会儿功夫就吃完了,然后三三两两钻进树林去拾捡柴火。
晚上,在一间临时腾出的房子里,漆客子们简单地打扫了一番,就打起了地铺,在光溜溜的水泥地板上铺上彩条布、塑料纸和褥子,将被子打开,十几个人就睡了下来。
乐观、干练、能吃苦,初次接触,这些漆客子的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漆客子入林搭建割漆居住的棚子前,我们给他们进行了一次简短的林业法律法规及政策的培训,比如在林区割漆期间要遵守林业法律法规和相关政策,搞好护林防火工作,爱护动植物等等。其实在漆客子进入林区之前,我们早就与漆老板签订了《生漆采割合同》,对双方的权利义务做了非常详细规定,尽管如此,作为森林资源管理方,我们还是有责任对生漆采割方加强监督和管理,使其遵纪守法,完全按照合同规定的要求进行生漆采割,切实保护好森林资源。
漆客子在森林里采割生漆,有一套自己的程序:第一步,漆老板派人外出寻找漆树资源。第二步,漆老板和漆树资源所有者或者管理方进行洽谈,签订《生漆采割合同》。第三步,组织漆客子进入林区采割生漆。
前两步相对简单,就不多介绍了,这里我重点讲述一下第三步,这也是采割生漆中最重要、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持续时间长,在长达半年、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的时光里,漆客子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居住在远离人间烟火的森林深处,每天早出晚归,在森林里窜来窜去、在漆树上爬上爬下,拼命地割漆挣钱,养家糊口。同样,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最忙,与漆客子打交道的时间最多。漆客子离家千里,外出他乡割漆谋生,目的只有一个,多挣钱,而要想多挣钱,必须的多割漆。道理非常简单:漆割的多,卖的钱就多。但是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作为漆树资源的管理方,我们的首要职责就是保护好漆树,督促按照《生漆采割技术规程》采割,“规程”对采割生漆做了详细的规定:比如根据树木胸径的大小,一棵漆树最多可开多少个口子,每个口子开多大,口子间的最小距离是多少等等,与此同时,严禁漆客子的漆树上钉钉子(铁钉和木钉都禁止),严禁漆客子割“狠心漆”(那样会把漆树割死),比如“黄桶缠腰法”等违规采割法。
漆客子为了多割漆、多挣钱,肯定不会完全按照合同规定去做,因为那样他们挣不了多少钱,只有违规操作,才能多割生漆多挣钱。当然,漆客子还是很精明的,他们不会明处和我们对抗,而是偷偷地违规割漆,躲避我们监管方的监督和检查,双方利益不同,矛盾就产生了,我们和漆客子之间的“斗智斗勇”故事就开始了……
漆客子的窝棚,搭建的还是很有水平的,这些人野外生存的能力真的很强,方方面面都考虑的非常周到,比如,窝棚搭建位置的选择就非常讲究:要居高向阳,要远离地质灾害点和易涨水的沟渠,跟前有干净的泉水、或者溪水,最重要的一点,要离他们割漆的地方距离要近,方便他们采割生漆等等。
只需一把锋利的山刀,几张塑料纸、或者彩条布,漆客子们就地取材,利用木棒、树枝、竹子和茅草很快就能搭建出一个能居住一年的茅草棚子。他们搭建的这种“人字型”棚子,简单而结实,防雨防风。棚子大约八九个平方,一张简易大床占去了窝棚三分之二的面积,一个窝棚居住三个漆客子,三个人共同睡一个大床,大床是用粗壮的木头做的,非常结实牢靠,上面铺着柔软的竹子和干燥的茅草,最奇特的地方是这张大床离地面足足有一米高,为什么会这样?其实道理非常简单:森林里非常潮湿,远离地面可保持大床的干燥,这是非常科学的设计,也是漆客子长期林区生活的经验。
第二天一大早,漆客子们就进林选地址搭建割漆居住的棚子了。下午五点钟,漆客子们全部回来了,漆老板热情地邀请我们管护站的同事一起吃个便饭,盛情难却,况且今后还要与这群漆客子常打交道,我们就去了。
二十多人围坐在两张大方木桌周围,菜已经摆上桌子上,装菜的不是精致小巧的盘子,而是一个个锃亮的、大小不一的铝合金盆盆,菜的样品不多,但是份量大、香味浓,一盆盆冒着热气:红烧肉、回锅肉、大盘鸡、麻婆豆腐、家常豆腐、青菜豆腐汤,还有凉拌猪头肉、凉拌粉条菠菜、凉拌豆腐干、油炸花生米等下酒菜。
晚饭是大铁锅白米饭,酒是苞谷酒,热气腾腾的饭菜浓香和苞谷酒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弥漫着整个屋子。
开始吃饭,一人一大洋瓷碗碗亮晶晶的大米饭、一大口杯清悠悠的白酒。由于我的酒量很小,一般不喝酒,但难以抵挡他们的热情,只好少喝一点,因而只让他们倒了半杯,有一两多。
“各位领导、兄弟们:今天我们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个便饭,我心里非常高兴。俗话说的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今年来这里割漆,就得多靠各位领导的关照和兄弟们的支持,条件有限,酒菜不好,大家就将就凑合着吃点、喝点,以后有好条件了,我们再聚。相见就是缘分,来,大家举杯喝一口。”漆老板陈师傅来了段开场白。
虽然是散装白酒,但却是我们当地出产的苞谷酿造的,货真价实,没有添加剂,度数高,五十多度,劲头很大,香味十足,味道也比较纯正:苦中带甜,入嘴后,一股淡淡的辛辣味在口腔里回荡,喉咙里热乎乎的,有一种轻飘飘、很奇妙的感觉。
菜确实很香,地地道道的四川口味:麻、辣、鲜、香,色香味俱全,这些漆客子真的不简单,多才多艺,不光是采割生漆的行家里手,烹饪技术竟然这么厉害,简单的食材、简单的炉灶,一双巧手一番操作,就可做出可口的饭菜。菜好酒香,晚上又没啥事情,自由自在的,大家心情很好,热情也很高,慢慢吃、慢慢喝,边吃边喝边聊天。
“来,兄弟们,吃肉,吃饱肚子不想家;兄弟们,来喝酒,咱们喝一个,美酒下肚似神仙。”漆客子们放开肚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高声划拳、大声谝闲传,摆起龙门阵来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些漆客子真的有意思。
第二天,我们去森林深处巡山查林,顺便查看了漆客子们的窝棚搭建情况,提醒他们注意安全,搭建棚子的木材尽量用那些不成材的杂灌木,不能砍伐漆树、松树、白杨、桦树和青冈等树木,坚决禁止在林区捕杀野生动物、鸟儿,坚决禁止在林区里挖掘苗木花卉等植物,认真按照《生漆采采割合同》进行作业,搞好森林防火,维持好林区良好的林区秩序等等。
窝棚搭好后,漆客子就开始“砍路,绑架”:“砍路”就是用山刀砍出一条条通向漆树的小路,便于后期割漆时来回走动。像我们林区,地处秦岭南部,雨水充沛,土地肥沃,植物生长旺盛,一到夏季,漆树林间荆棘、藤蔓和杂草长得密丫丫的,几乎是水泄不通,不去砍路,根本无法通行;“绑架”就是在漆树用藤蔓和木棒上绑好梯子一样的架子,为漆客子后期上树割漆做好准备、打好基础。不管是“砍路”,还是“绑架”都是一项相当枯燥、且耗费体力、精力的事情,尤其是给漆树绑架。
“咱们明天就去巡山查林,在林子里好好转一圈,重要查看一下漆客子们的绑架情况,这些漆客子啊,那是相当精明的,常年在外闯荡、谋生,练就了一身本领,既聪明又狡猾,既能吃苦耐劳,又善于偷奸耍滑,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钻了空子。”下午做饭时,护林员老杨对我说:“一定要督促漆客子们绑架,坚决制止他们在漆树上钉钉子。”
一圈巡查下来,确实让我长了见识,初步认识到人的复杂性和两面性。为了个人利益的最大化,漆客子们为了多割漆多挣钱,总是和我们“打游击”,明面是说的信誓旦旦的,一定会按照《生漆采割合同》和《生漆采割技术规程》作业,可是一到森林里就变了,违规操作:在漆树是钉钉子,多开口子,“割狠心漆”等等。为了躲避我们的督促,他们常搞“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比如在林区公路两侧、我们常去巡查的地方,他们就完全按照规定搞:不钉钉子,认认真真绑架,刀口大小、间距都合理,也没有 “割狠心漆”的情况,以此来迷惑我们,可是一到其它地方,他们违规操作。
森林那么大,山山峁峁、沟沟梁梁、无边无际的,我们森林管护站却只有几个人,既要搞好森林资源管护、组织植树造林、搞森林抚育、森林防火,还要搞多种经营等等,人少活多,一天到晚忙的团团转、螺旋似的转个不停。那些漆客子真的是很狡诈,他们知道我们人少,就赌我们无法做到全覆盖监管。我们到现场去督查,只要不是现场抓住,即使发现违规问题,他们也绝不承认,还“死鸭子嘴硬”:你们的规矩我们晓得,我们咋会做那种事情,不知道是哪个龟儿子干的。有的时候,看到我们过来巡查,他们甚至会悄悄地在茂密的森林躲避起来,等我们走了后再继续干,以此来躲过我们的监管。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措施,只得强化巡查力度,多跑多查看,督促这些漆客子合规操作。
一个茅草棚子居住三个漆客子,其中一个是“看棚匠”。 由于“看棚匠”要照看棚子,防止棚子里的东西被人偷走(主要是生漆,因为用途大、价值高)、或者被野生动物糟害,因此不能走远,只得就近割漆,因而棚子周围的漆树归“看棚匠”采割,在割漆的同时,保护好大家的财物。
来我们林区割漆,通常情况下,漆客子都是清明节前后进入林区,然后就是做好割漆的准备工作:搭建棚子、砍路和绑架。夏至一到,才真正开始动刀开口割漆,一直持续到中秋节,割漆才算基本结束,漆客子们下山回家,一个割漆期一般在六到七个月。这六七个月里,除过大雨天不能割漆外,其余时间漆客子们几乎不休息,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地在森林里忙碌,几乎天天都是“两头不见天”。
农历六月初的一天下午,天气晴朗,正在巡山查林的我们遇到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本来天气晴的好好的:朗天白云,艳阳高照,突然几片乌云从西边的天际线上飘来,慢慢滴聚集在一起,明亮的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
“坏了,要下大雨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躲避一下。”老杨抬头看了看越来越阴暗的天空,焦急地说道。是呀,在森林里遇到大暴雨可不是啥好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雨眼看就来了,去哪里躲雨呢?我可不想被大雨淋成个落汤鸡,那种罪不好受啊!
“哦,对了,前面三股水不是有漆客子在割漆吗?离我们又不远,就去那里躲躲雨吧。”老杨用手抠这脑袋,恍然大悟:“看看我这啥记性,急糊涂了,赶紧走。”
真的距离不远,转了两个小弯,不到十分钟,我们就走到了漆客子们居住的茅草棚子,刚刚钻进棚子,大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运气真好,总算躲开了这场暴雨。
“这么大的雨,这些漆客子咋不回来,不怕淋雨吗?”看着空荡荡的棚子,我问老杨。
“急啥,这么大的雨,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老杨的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一个人影从森林深处闪现,一路小跑,向我们奔来。
“啊,原来是你们啊,稀客、稀客,快坐、快坐,哪阵风把你们吹来的。”
“想念你了,就过来来看看你,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咋不欢迎哟!你们是贵客,请都请不来,还不欢迎?”
“还贵客,我们成天督促你们,给你们‘念紧箍咒’,你们不骂我们就算谢天谢地了!”
“啷个会嘛,啷个会嘛!我们全靠你们领导吃饭哟!咋会骂你们?”
“我们不是啥子领导,你们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老生常谈,话说三遍淡如水,可是这话我们说的远远不止三遍,我知道你们也烦,可是没有办法,我们职责所在,不得不说、不得不督促你们去做,希望你们理解、配合,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就一个要求,希望你们按照《生漆采割合同》和《生漆采割技术规程》的要求来割漆、凭自己的良心割良心漆。”
“那是一定的,那是一定的。”
“以后还要经常来打扰你们的。”
“啥子打扰,常来耍、常来耍。”
“李师傅,咋你一个人回来,其他人呢?”
“他们两个身体不舒服,下山看病去了,顺便买点日用品,今天中午刚下山,明天就回来。你们今天就不走了,晚上我们好好喝两杯。”
“我们躲躲雨就走。”
“走啥子走哟,你看看,雨这么大,天又快黑了,荒山野岭的,你们跑了一天,肯定没有吃晚饭,又困又乏、又饥又饿,走啥?歇一下,我们就做晚饭,晚上就住在这里。”
“这恐怕不好吧。”望着棚子外“哗哗啦啦”下个不停的大雨和越来越黑的天空,老杨有些无奈地说道。
“啥子不好,住下!不要嫌弃,我们都是出门人,只是我这里条件有些差,让你们受委屈了。”
“好,好,好,听你的,随乡入俗嘛,我们今晚住下。”
“这就对了嘛,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晚上咱们好好喝两杯,解解乏气,摆摆龙门阵,热闹热闹。”
窝棚里面不到十平方米,一张自己制作的简易大床占去了窝棚多半的地方。大床长约两米、宽约三米,离地面高度大约一米。大床的两边放着两个水桶粗、一尺来高的木墩,结结实实、稳稳当当的,即可当做凳子来坐,又可以当成梯子上床睡觉,一举两得。木头、竹子和干草制作的大床上铺着一张塑料纸,那是用来防潮的,森林里湿度很大,不防潮是不行的,潮气重了人容易生病。塑料纸上铺着绿色的褥子,绿色的大床单,床尾堆着三床草绿色被子和三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装着漆客子衣裤鞋袜等生活用品),虽然棚子不大,但里面东西较少,住三个人看起来也并不拥挤。
窝棚外面三四米的地方是块小平地,有个三平方米左右的小茅草棚子,这是漆客子们的厨房,非常的简陋:里面一个用石块和泥巴搭建的土灶,上面坐着两口直径一尺五左右、乌黑发亮的铁锅(两口锅,一个煮饭,一个烧菜,同时进行,节约做饭时间),一个水桶,几个铝合金喷子和铲子、勺子等,一小堆干柴棒,此外再无他物。
生火、烧水、淘米、洗菜,切菜,李师傅轻车熟路,几乎一气呵成,看见他一个人忙忙碌碌,我们有些不好意思,便走向前去,要去给他帮忙。
“要不得、要不得,你们是客人,咋能让你们动手,这点小事我一阵子就干完了,你们都在那儿耍,一会儿饭就好了,我做饭很快的。”漆客子李师傅连连摆手,一口回绝了我们。
红通通的柴火在灶膛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铁锅里,白生生的大米在沸腾的开水“咕噜咕噜”翻着跟头、打着滚,欢快地歌唱着,白乎乎的蒸汽在铁锅上方盘旋着、盘旋着。另一口铁锅也烧热了,李师傅倒了一些菜籽油,油锅刚刚冒烟,立即将切好的一洋瓷碗腊肉倒进锅里,用铲子反复搅动,然后加入豆瓣酱、干辣子角、草果、大香和花椒,继续用铲子搅动,再加入泉水,大火烧开,中火烧制,肉熟后加入切好的土豆和洋葱,盖上锅盖继续焖煮,灶膛里的干柴棒已燃烧殆尽,只剩下红彤彤的木炭,两口铁锅“吱吱吱、滋滋滋”地响着,大雨还是“哗哗啦啦”地下着,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架势,雨天的森林本来阴暗,饭菜还没有熟,天就黑了,李师傅在窝棚里取出一根大拇指粗的白色蜡烛点燃,将厨房里那张自己制作的既当案板又当饭桌的简易小园桌搬进窝棚,再搬来一个小木墩。我和老杨坐在高高的大床上,一边谝闲传,一边看着李师傅忙忙碌碌做晚饭。
饭菜熟了,随着锅中蒸汽的飘荡,大米饭和肉菜的香味不断我们的口鼻,刺激的本来就空瘪的肚子更加不满意,不受管控地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抗疫声。
“饭好了,下来吃饭,跑了一天,肯定饿坏了,先吃饭,吃饱了咱们再慢慢喝酒,条件苦,饭菜简单,将就着吃。”李师傅一边招呼我们,一边把饭菜端上了桌子,一大铝合金盆腊肉土豆洋葱烩菜,三洋瓷碗白米干饭,饭菜都冒着热气,香味弥漫着小小的窝棚。此时此刻,无尽的黑暗笼罩着森林,大雨依旧“哗哗啦啦”地下个不停,肚子早就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抗议声,这时候啥最重要,当然是在这个温暖的小窝棚里吃饭了,好了,话不多说,埋头干饭,吃饱再说。
三个人一阵狼吞虎咽,三碗米饭下肚,一大盆肉菜也吃了多半,一人再喝了一碗米汤,肚子就像皮球一样鼓了起来,吃饱了,我却感到更空乏了,我不想喝酒,就谢绝了李师傅的热情邀请,一个人爬到大床上,斜靠在被子是休息,看他们两个喝酒、划拳、摆龙门阵。
“好拳好啊,一心敬呀,哥两好,三星照呀,四季发财,五魁首呀,六六大顺,七个巧呀,八马跑呀,九常有呀;好拳好啊,哥两好呀,八匹马呀,八匹马呀,三阳开泰,六六大顺,六六大顺……”
一人半斤白酒下肚,在酒精的刺激下,吃饱喝足后的两人不仅没有一点困倦之意,精神状态极佳,平时少言寡语的老杨这时候也变成了“话匣子”,唠唠叨唠说个不停,尤其是李师傅,和老杨说着说着,突然间竟扯开喉咙高声唱起了酸溜溜的陕南山歌:“姐家门前漆树多,怀抱漆树把漆割。心里记起贤妹子,眼泪淌得比漆多……”
那山歌虽然唱的跑调,却激情澎湃,发自肺腑,感情真挚,因为在放声吼场中,借着微弱摇曳的烛光,我看到了李师傅眼眶中的泪珠。是呀,都有家庭、都有父母、都有儿女,人是感情动物,人心都是肉长的,李师傅想念亲人啊!为了家庭、为了亲人,远行千里,打工挣钱,养家糊口,确实不易啊!平时都是忙忙碌碌地干活,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在酒精的刺激下,他们才能短暂地释放一下自己的情感和心声。人活着真的是不容易,当下有句话说的非常好:故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确实如此,人生,哪有容易得事情,雨小了,夜深了,我也困倦了,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半夜里,一阵“噼里啪啦”的雨声将我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外面漆黑一片,大风“呼啦啦、呼啦啦”地刮个不停,狂风卷着大雨,铺天盖地砸向我们睡觉的茅草棚子,急促的雨点如同擂鼓,打在茅草棚子上面的塑料纸上,发出一阵阵“鬼哭狼嚎”般的声响,让人不由地双目圆睁,浑身战栗不止,黑暗中,那暴风雨中的森林像一个未知的恐怖巨兽,张着黑黝黝的血盆大口,似乎要一口吞噬我们。心里还是害怕,翻来覆去睡不着,无尽的孤独和恐惧浑水般向我袭来,便斜起身子抬起头,看了看睡在旁边的老杨和李师傅,如果他们也醒着,说说话也好啊!可黑暗中,我只听见两人鼾声如雷,想想也是,跑了一天,本来就困乏,又喝了半夜酒,不鼾声如雷才怪呢?要是现在野狼来了咋办?如果一群野猪冲进我们的窝棚咋整?这可是荒野、这可是森林,而且是黑暗中的荒野和森林,那是非常恐怖的世界,我的大脑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胡思乱想,唉,脑袋晕了,进入了一个可怕的死循环,头痛的似乎要炸开,眼睛鼓的溜圆,静静地盯着那无尽的黑暗,时间一分一秒地消失,我孤独地熬着、熬着,不知什么时候,困乏至极的我终于又睡着了……
我感到眼前热烘烘,金灿灿的一片,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原来是太阳照进窝棚里的大床上了,眼前一片明亮的光芒,雨过天晴,太阳高招,多好的天气。我赶紧爬起身子,看到老杨正坐在锅灶边“吸溜吸溜”地喝着早茶,土灶上的铁锅里“滋滋滋、滋滋滋”地冒着热气。
“睡醒了吗?”老杨问我:“看到你睡得很香就没有叫醒你,饭都好了,起床洗脸吧,在野外的茅草棚子里睡觉感觉咋样?”
“不好说,半夜被大雨惊醒,睡不着感觉身体很困乏,好长时间才睡着,一觉就睡到了现在。”
“这很正常,刚开始都是这样,如果你喝点酒就会睡得香。”
我快速穿衣服,跳下床,舀了一瓢凉水简单地洗了把脸,清晨的林区湿度很大,白乎乎的烟雾在水淋淋的森林间飘荡,树叶上、草叶上全是清悠悠的露珠儿,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出一阵阵红黄紫绿蓝,光芒四射,让人眼花缭乱,湿漉漉的树叶、草叶被大雨冲刷的干干净净,一张张、一片片绿的让人心醉。
虽然是夏天,由于海拔高,雨后森林早晨,气温还是比较低,一阵凉风吹过,让人感到后背发凉,我和老杨坐在土灶前边烤火、边吃饭。
“李师傅天还没亮就进林割漆去了,让我们睡好了自己做饭吃,我看到昨天晚上的米饭和菜剩了不少,就没有做新饭,架火炒热了吃。这地方,东西来的不容易,该节约的还是要节约,饭食千万不能浪费糟蹋,说实话,这些漆客子也苦啊,尽管他们有时候让我们头疼!”老杨一边吃饭,一边跟我念叨:“你不是没有见过漆客子割漆吗?吃完饭我就带你去看看。”
“好!”我愉快地答应,不由地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伸向森林深处,老杨在前边走,手里拿着一根约一米长、大拇指粗的竹棍,不停地敲打小路两边的杂草藤蔓,那是在击打露水,免得弄湿我们的衣裤鞋袜。尽管如此,不长时间,露水就打湿了衣裤鞋袜,尤其是鞋子湿的厉害,走起路双脚在鞋子里只打滑,发去“叽咕、叽咕”的声响。露水打湿的裤子像死蛇一样缠在腿上,腿脚冰凉冰凉的,很不舒服,但是没有办法,只能坚持走。夏季森林里的杂草非常茂密,雨水又多,早晨的露水很大,尤其是晴天。
“哎呦,可找到你了,孙猴子一样,神出鬼没的,害的人找了半天。”在一棵枝繁叶茂、水桶粗的漆树前,老杨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大树嚷道。
顺着老杨的目光搜寻,茂密的枝叶间,身披一块塑料纸的李师傅,像猴子一样趴在高高的漆树上割漆。
“你也是个孙猴子、老猴子,火眼金睛的,要不咋这么块就找到我了,你们先歇息一下,我把这几个口子开了就下了。”李师傅在漆树上转头招呼老杨。
“不忙,不忙,我们在下面歇歇气,你就慢慢开你的刀口,不要急,在树上一定要搞稳当些,安全第一哟。”
“晓得,晓得,你不是喊我孙猴子吗,我割了半辈子的漆、爬了半辈子的树,莫得事、莫得事。”
李师傅身体紧贴树干,从腰间拿出锋利的山刀,轻轻刮去漆树树干最上面的一层粗糙的树皮,露出一块大洋瓷碗大小的淡红色树干,然后放好山刀,拿出一把类似小菜刀的月牙形割漆刀,小心翼翼在淡红色的树干上用力切出一个约六寸高、五寸宽的“V”字型刀口,漆树的汁液就慢慢地流出来,接着李师傅就用同样的方法去开第二个口子,第二个口子开好后,李师傅就在第一个“V”字型刀口下方横切一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贝壳壳子插进横向刀口中,然后开好第三个口子,再往第二个口子下方插放好贝壳,一直重复这样的动作,直到整棵漆树的刀口开完,李师傅就来到了地面。
刚开始,漆树“V”字型刀口里流出的是清溜溜的树液,最后流出来的是浓稠的乳白色液体,慢慢地流进了“V”字型刀口下方的大贝壳内,这些乳白色的浓稠液体就是珍贵的生漆。
“刚开始流出来的是‘漆尿’,没有用,后面流进贝壳里的才是生漆。”看我对割漆很好奇,李师傅对我说道。
“我看到的生漆都是棕黑色的大块固体,这怎么是乳白色的液体呢?”我不解地望着贝壳里的白色液体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刚流出来的生漆就是这样,在太阳光下发生氧化左右,慢慢地就变成棕黑色的固体了。”李师傅解释道。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头戴一顶迷彩帽,一身蓝色衣裤全是黑色、绿色混合着灰土的污垢,衣服扣子扣得紧紧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已看不清颜色的破烂毛巾,毛巾的两端装进衣领中,腿上打着蓝色的绑腿,脚蹬一双湿漉漉的草绿色解放鞋,腰间扎着一根三指宽的厚实帆布腰带,看起来很结实,上面挂着山刀、月牙状割漆刀,脏兮兮的衣裤上破了好多口子,黑红的脸庞上布满了皱纹,双手满是老茧,手背上有许多小口子和黑色的斑块。这就是现在站在我眼前正在割漆的李师傅,一个常年累月在森林里采割生漆的劳动者、一个真正的漆客子。
尽管昨天傍晚我和李师傅见过面,还在一个窝棚里住了一晚,可是我依然被眼前李师傅的形象震惊了:昨天晚上吃饭时,李师傅也不是这样子的,更不要说刚来林区的时候,那时候的李师傅一身深蓝色西装,黑色的尖头皮鞋擦的铮亮,头发修剪的整整齐齐,身板挺的直直的,精神抖擞。我虽然知道漆客子割漆苦,可是李师傅这形象前后差距变化也实在太大了。我不由地想起前几天我和老杨巡山查林时,在森林里看到的那些漆客子,大多数都像今天的李师傅一样,穿的衣裤脏兮兮的,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口子。
“这些漆客子,前后变化咋这么大?刚来林区时,个个穿戴整齐,精神焕发,这才进林割了几天漆,就这个样子了?”返回森林管护站的途中,我询问老杨。
“这有啥惊奇的,漆客子就是这个样子:能享福,也能受罪;能潇洒,也能吃苦耐劳。待在森林里,一身破烂肮脏衣裤,一天到晚只管拼命地割漆挣钱。挣到钱,回家时,一定会把自己整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和他们打交道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森林管护站虽然房子也紧张,可还是挤出一间房子让漆客子们当做库房使用。无需思考:住在房子里肯定比住在野外的茅草棚子好。因此在我们管护站周围割漆的三个漆客子就没有在野外搭建茅草棚子,直接住进了作为他们库房的屋子:后半间堆放物资,前半间放个大床睡觉。在屋子外面屋檐下的墙角打个土灶做饭。
来我们林区漆客子,绝对大部分都来自四川省,这些漆客子,非常能吃苦,舍得下力气,头脑也灵活,干起活力干净利落。也舍得在吃喝上花钱,挣钱的时候拼命干,闲下来就弄好吃的犒劳自己。即使在条件异常艰苦的林区,也会想方设法改善生活,遇到下雨天,无法进林割漆,就会跑上几十里山路,到林区周围的农户家里购买苞谷酒、腊肉、土鸡、鸭子、豆腐、鸡蛋和黄豆等,背回来慢慢吃。
天气晴朗时,漆客子们要割漆挣钱,每天早出晚归的,忙的像个陀螺,没有多少时间好好做饭,基本上都是凑合着吃饱肚子就行了。只有下雨天,才是他们的假期,既然无法进林割漆,那就好好休息,好好给自己做点好吃的饭菜来饱饱口福、滋补一下身体,贮存一些能量,天晴了继续干活挣钱。
屋外,大雨“哗哗啦啦”下个不停,土灶的铁锅里,发出一阵阵“咕嘟、咕嘟”的响声,一股股的想起从锅盖的缝隙间飘出,香气扑鼻,锅里是天麻香菇炖土鸡,货真价实的原生态健康美味佳肴,能不香吗?
对漆客子而言,下雨天就是自己的节日,身体极端疲劳的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睡觉休息,晚上睡,白天接着睡,任由鼾声如雷震天响,直到将亏欠的瞌睡全部补回来。觉睡好了,那就起来做些好吃的饭菜慰劳一下受苦多日的肠胃。这下雨天,有的是时间,可以自由自在地制作可口的饭菜:炖土鸡呀、炒腊肉呀、麻婆豆腐、清炖鸭子、家常豆腐,再去林子里找些灰灰菜、蒲公英、马齿苋等野草,做几个凉菜,再炸一碗黄豆,下酒菜就齐了,提出一塑料桶苞谷酒,大米饭也熟了。饭、菜、酒端上来,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在物资匮乏的林区,这样一桌菜,那是相当丰盛了!
这时候,他们会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吃饭,盛情难却,下雨天反正没事,难得的机会,人多,一起热闹热闹也好(一顿便饭而已,不存在“吃人的嘴软”这个问题,在监督漆客子割漆方面,我们肯定会依法依规严肃监督的)。
在这个远离人间烟火的森林深处,一群孤独的汉子闹哄哄地吃饭,依旧是老规矩: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高声划拳,一个个吃的满嘴是油,喝的脸红脖子粗,吆喝的喉咙嘶哑。喝醉了的汉子或者蹲在屋外呕吐,或者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嘴角流着口水,鼾声如雷。
夜已经很深了,微弱的烛光下,没有喝醉的漆客子们依然精神焕发,饭饱酒足后,则勾肩搭背地聊起了家乡,聊起了父母、儿女和日夜操劳的妻子,聊到情深处,有人竟扯开破嗓子唱起来山歌:“天上起云又起斑,想你不是天把天,一年想你十二月,月月想你三十天……”
歌声虽然粗狂、跑调,却发自肺腑,唱的情真意切,那粗糙汉子的歌声此时此刻显得那么悲凉、酸楚,处处都是浓浓的思乡情。摇曳的烛光中,我分明看到唱歌汉子眼中晶莹的泪珠,那歌声早已飘向森林的深处、飘向他们遥远的家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