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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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节 萍水相逢
一九九三年夏，崇山峻岭间，苍云县南陵镇一个普通的山坳里，娇嫩的春光隐藏在夏日的热烈里，悄悄遁去了痕迹。村口的老水井在四季的更迭里越来越沉稳，井口边上抽着旱烟的阿公脖子都仰到天上去了，村子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休想逃过他的眼睛和耳朵，连村口的老槐树落了几片花瓣，阿公也心知肚明，这是一个生长在大山深处的小村落，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春夏交替时节，阳光是温和的，阿妹卖力地扬起手里的长鞭，吆喝着两只小肥羊往山脚的方向去，那是一片水草肥沃的平地，小羊们很喜欢，女孩也很喜欢，只是今天，她比往常多了几分期待。
阿公瞥了一眼女孩，把烟斗放进嘴里，用力地嘬了几口，从鼻子里呼出好大一团烟雾，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朦胧里，随后烟斗在井口边缘用力地磕了几下，他就转身往村里去。女孩觉得阿公是天神摩咪在人间的使者，因为他很神秘，总也不开口说话，却能通晓村里的大小事务。
不只阿公，村里的老人大都在村口的磨盘上小憩，挤得村头水泄不通，老槐树倒是高兴了，陪着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朋友乐呵呵地闹起来，他们拼命地喘息着，找个位置能坐一天，就盼着呼吸点人气，证明自己还活着。
女孩不敢多想，她想要快速逃离神祇的视野，山脚下正是这样一块地方，那里有自由和幸福。
小羊们在草地上欢喜地奔腾，跳跃，尽情地享受这美好的时光，阿妹索性不去理会它们了，她也找了一个地方，安静地躺在草丛里发呆，少女的面容荡漾着青春的羞涩，与她黝黑的皮肤相互映衬着，呼吸之间，女孩曼妙的身姿在草丛里起伏，身旁的野百合开得灿烂又热烈，阳光也毫不吝啬地馈赠这一片山谷，映照出一整个晴空，只有少女的心房阳光进不去，那里翻滚着一万件心事。
那天，女孩像往常一样赶着小羊们来到山脚下，远远地看见草丛里卧着一点残影。走上前，她才发现，那是一个男孩子，看样子年纪比她大些，但是穿得很时尚，他五色斑斓的花衬衫在山野里绽放，在微风的撩拨下宛如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女孩将小羊们放去吃草，自己也找了个地方躺着，就在离那人不远的地方。
这两只小羊对家里来讲非常重要，两个弟弟读书的费用都得感谢它们，她也想读书，可是也只能想想，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亲手掐灭了这种荒诞的想法，可还是控制不住。
山谷里的风吹的人好惬意，女孩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她用力地掰断，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中一半重新包装好并放进口袋，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心地将另一半放进嘴里。当然，她不会嚼碎这半颗的，她还想让这甜甜的感觉在舌尖上保留得时间长一些呢！女孩家里条件不好，阿爸离世得早，只有阿妈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她太懂事了，知道阿妈很辛苦，从不伸手要吃要喝，这唯一的一块大白兔奶糖还是隔壁邻居嬢嬢给的，她为此开心了好些日子，女孩就这样躺在蓝天白云下，肆无忌惮地畅想着。
阿妹用眼睛的余光瞥向两只小羊，她猛地发现那只耳朵耷拉着的小羊不见了。女孩拼命地跑过去，在附近找了好久，也不见踪影，而那个熟睡的男孩却被女孩的呼唤声惊醒了。
男孩从睡梦里醒来，他有些迷茫，瘦削的轮廓在光影里棱角分明。
“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开口向女孩询问。
“羊丢了一只！”女孩焦急地说，“那是弟弟们读书的学费。”
她迅速来到男孩跟前，拜托他帮忙一块寻找。
男孩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发蒙，原来女孩说的是方言，他是一个北方人，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好礼貌地微笑着，从诱人的双唇里挤出两颗洁白的门牙回应。
女孩好像也明白了过来，连忙用蹩脚的普通话又说了一次，男孩听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也没有说出来，只能连连点头以示回应。
她和他就这样在草地上不停地奔跑，奔跑，向下一个地方努力地奔跑。
“那是弟弟们读书的学费！”女孩在心底不停地责怪自己，她有些绝望了。
这时，男孩向女孩使劲挥手，大声地叫唤着：“羊在这！羊在这里！”
女孩激动得像是要飞起来，她连忙跳起来回应，活脱脱一只小鹿奔腾在贫瘠的山野里。
明媚如春的少女落在了少年的心上，两个人的笑声就这样在旷野里到处乱撞，四处奔流。
她为这份失而复得的欣喜落了泪，拼命地向男孩表示感谢，邀请他到家里做客，可是女孩又害怕男孩去，因为家里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招待他。
“这两只羊是弟弟们读书的学费，如果丢了……”女孩小声地嘟囔着。
“那你呢？你没有读书吗？”男孩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岔开话题，又觉得不该问这个问题。
女孩低下头说道：“我是一个女娃子，读书没有用，只能嫁人。”她也常常抱怨自己生了一个女儿身，却怀着一颗男儿心。
男孩的心像是被什么扎了，有些心疼，于是就变着法逗她，希望她能开心，最起码现在是这样的。
看见女孩心情好了一些，男孩说自己得离开了，他一个人出来旅游，家里人不放心。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
男孩向女孩道别后就离开了，走出一段距离，他突然转过身来，模仿着女孩的样子向她挥挥手。女孩望向男孩，心里滋生了别样的情愫，她不太懂，也只好挥挥手，算是回应。此刻，男孩和女孩的心里都埋下了一粒种子，他再也忘不了那只奔腾在山间的小鹿，那个旋转跳跃在他心尖上永远自由、阳光的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