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后来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我会对那个泥泞的下午念念不忘。走不出的校门,冲不破的时间,如同噩梦般纠缠着我。
一
难得轮到靠窗的座位,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进来,像一双温热的手。一只把我背上的衣服浸湿,另一只轻轻抚摸着我的眼皮。“睡会吧。”困意如潮水般汹涌,没来得及多思考,我便不由自主地倒向被微风一次次吹起的试卷一角。
“干什么呢都?一张试卷要做四五个小时?”班主任老徐一进教室,就把书重重摔在讲台上,对着我们怒吼,前排同学瞬间被唾沫“洗礼”。
“不是吧老徐,这才过多久啊,还有道大题没写呢。”有同学小声抱怨。
“什么还没写?就这速度,高考怎么办?赶紧交上来!”老徐的声音愈发尖锐。
竟然睡了这么久吗?我望向窗外,妄图在一片漆黑中找到太阳的踪迹。这时我才惊觉,阳光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身上那股烈日的温度也已脱下。奇怪,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是阴天啊!
“哎?放学了你们怎么还不走?”老徐站在窗外,眉头紧皱,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怎么,睡懵了?面对这些问题,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视线落在和老徐仅一墙之隔的教室钟表上,分秒针像是被打乱了节奏,七零八碎地走着,时针却坚定地指向十二点。
一阵惊呼在教室里爆发,住校生们顾不上收拾翻开的书本,匆匆忙忙向寝室楼跑去。
算了,可能是我昨晚没休息好,白天睡多了出现幻觉。我慢悠悠地收拾好书包,朝校门口走去。今天上学好像挺轻松,明天再好好学习吧。我抬起头,几个走读生正站在校门口窸窸窣窣地议论着什么,身后校门紧闭,门外的停车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保安室里,大爷也不见踪影。我冲进保安室,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我跟你说,你要是不想上学就退学,少整这些花样,我是绝对不会来接你的!滴——”
得到妈妈愤怒地否决,密密麻麻的疑问一个接一个紧紧攥着我的大脑——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就在我话音刚落的瞬间,天突然亮了。
二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又回到了座位上。“出不去啊……”我一手按着自动笔芯,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办。突然,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星期三把可乐放我桌子上,东西呢!”右边邵前的桌子又被孙康推翻,孙康狠狠地把他的东西踩在脚下。
邵前转校进来后,孙康就一直针对他。不仅挑刺找碴,连邵前的东西都不放过。每次路过邵前的座位,我都能看到他桌子上密密麻麻的划痕,让人想起语文书上写的“阡陌交通”。而他的左手臂上,同样布满了这样的痕迹,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打个寒战。
实在被他们吵得没法思考,我拿起身边的饮料递给孙康:“行了,别闹了,就喝这个吧。”
这场闹剧终于暂时平息,但新的恐惧却在教室里蔓延开来。孙康突然尖叫起来,拿着镜子的手不停地颤抖,他张着嘴,眼睛空洞无神,满脸惊恐——他的脸上隐隐约约出现了蝴蝶状皮疹,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可怖。
“糟了,他这看起来像是红斑狼疮。”我心里一紧。
孙康慌了神,像只四处乱窜的老鼠,抓着身边的人求救:“救救我,这可怎么办啊?”同学们看到他这副模样,都吓得纷纷躲避,拼命往教室外挤。
他不顾一切地冲散人群,看样子是要去办公室找老徐。被他撞开的一个女生正和旁边的人聊天:“现在几点了,马上上课了吧?”听到这句话,我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拉孙康:“等等!”可我的手还没碰到他的帽子,他就已经跑出了教室门。
此刻,指针的转动仿佛不再代表时间。孙康的皮疹迅速爬满了他的皮肤,他的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几声痛苦的呻吟后,便是沉重的倒地声,围观的同学吓得一哄而散。不用猜都知道他们要往哪儿跑,可校门根本打不开啊。
我们彻底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窗外的太阳时隐时现,根本分不清是乌云遮蔽还是夕阳西下。孙康的遗体被搬到了另一栋教学楼,虽然离教室很远,但仿佛仍能感觉到阵阵寒意。不仅时间混乱,连季节都变得模糊不清,说世界末日来临也不为过。
老徐把这场悲剧说成是神的旨意,还说他一直都知道孙康欺负邵前的事,直到今天神才出手惩罚。他让所有霸凌过邵前的人都站起来,恶狠狠地威胁道:“都老实点,不然,一旦走出这个教室门,孙康就是你们的下场!”
我静静地看着讲台上一脸严肃的老徐,心里觉得荒谬极了。一个老师,竟然教唆学生相信鬼神的惩罚。我没敢笑出声,这时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参与霸凌的,也有当看客的,近半个班的人都卷入了这场霸凌。
三
校门怎么都打不开,一群人围在门口,一个接一个地给家长打电话,得到的答复却出奇地一致。我盯着脚下的地砖发呆,新砌的泥还没掉色,右下角清晰地写着“5月2日”,可离开教室时,我明明看到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是“5月1日”。同样被困在这里的老徐站在人群中间,无奈地说:“先回教室吧,我联系工作人员来看看。”没办法,大家只能跟着他回到教室。此时,教室里的钟表指向两点,可这到底是下午还是凌晨呢?
老徐坐在我的桌板上,我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盯着我,我赶忙低下了头。为什么在老徐眼里,完成一张试卷要花四五个小时?为什么我只是趴了一会儿,半天就过去了?为什么老徐的时间和我们的不一样?
“或许……不是人不一样,而是地点不一样?”我小声嘟囔着。
“那现在到底几点了啊?”有人问道。
话音刚落,窗外的微风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原本轻柔抚摸的手此刻握成了拳头。同学们无奈地打开教室灯光,还没享受多久白天的我们,又一次陷入黑夜。
“这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在作怪啊!”有人抱怨道。
老徐碰了碰我搭在栏杆上的脚,认真地看着我:“说说你的想法。”我抬起头,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把到现在所有的发现一股脑说了出来。经过一番讨论,我们终于发现了其中的规律——教室外的时间比教室内走得快,可校外的时间却是固定的。但教室内外的时间差是随机的,有时加速,有时减慢,根本无法预测。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可笑。老徐明明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时间差的秘密,也知道这场霸凌,却像个局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我们在这混乱中痛苦、恐惧。我突然好奇邵前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因为这份迟来的“救助”而感动吗?我扭头向右,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座位上空空荡荡,桌面崭新,那些划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人在这儿坐过一样。
“邵前,邵前呢?”我开始四处寻找。
四
“邵前,邵前,你醒了?”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像是被白雾笼罩,什么都看不清,但我能听到急切的呼唤声。触觉比视觉先恢复,有人轻轻触碰我的左手臂,一下又一下,我像是被闹醒了。
难道这只是一场梦?这结局也太烂了吧,就像那些俗套电影的结尾。
我的眼睛终于被人缓缓睁开,左边是我的父母,右边是艾波,老徐站在前方。这些熟悉的面孔,却让我想起那些痛苦的日子
我结结巴巴地说着,可父母根本不相信我。他们说:“人家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啊,别想那么多,好好学习就行!”
在那些被失眠和恐惧折磨的日日夜夜,我在一个看似普通的日子里,选择从窗台一跃而下,想要结束这一切。我以为能解脱,可命运却没放过我。此刻,我躺在病床上,满心都是对上天不公的无奈。
左边的母亲不停地摩挲着我的手臂,我手臂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一定像针一样刺痛着她的心,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灼烧着我的皮肤。右边的艾波在想什么呢?是后悔没能早点帮我,还是后悔救了我?我被眼前的纯白晃得有些晕眩,根本看不清墙上钟表的时间。
我看着正前方的老徐,鼓起勇气说:“老师,我有事想跟您说。”
“什么事?”
“您能告诉我现在的时间吗?”
姓名:吴双渝 地址:浙江理工大学临平校区时尚学院
就读高校:浙江理工大学 专业: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