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

小丫是个心实口拙的姑娘。为此，她吃过不少苦头。

小时候，小丫曾撒过一次大谎。她偷摘了婶家一个大西瓜，婶子冋她，她说没摘。

回家后，她害怕心慌，六神无主，一直不得安宁，更不敢告诉家人。思来想去，最后，她灵机一动，把西瓜塞进墙下的排水洞里，空手跑到墙外，掏出西瓜，送回了婶家，道了歉，不让婶子告诉父母。从此，她再不敢做这种良心不安的事。

说实话，办实事，心里坦坦荡荡，没有心理负担，很舒坦，睡得着，睡得香。

实话实说，直来直去，简直不加思索。有人说，这叫说话不过大脑。

有一次，她见妹妹拿着一张10元钱，在婶子家显摆。这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小丫急忙跑回家告诉妈妈。结果，妹妹被妈妈劈头盖脸地狠狠揍了一顿。小丫被这阵势吓坏了，又心疼又害怕，赶紧躲了出去。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很对不起妹妹。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丫上初中了。有一次，她去找同学一块上学。谁知那同学不去，她只好独自去了。晓上，老师问她，A咋不来上学？小丫张口就说，“我去叫她，她不来。”老师没再往下问，她走出几步，感觉不对劲，心想：这不是在告同学的状吗？真是说实话太不费劲了。

上班后，她又因为不会说话弄丢了本可属于她的优秀奖。平日，她埋头工作，吃苦耐劳，从不问收获，甘愿做头老黄牛。有一天，一位领导找她谈话，透露给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说今年准备给她一个优秀。据说这个优秀份量很重，直接影响工资的档次。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情呀！她倒好，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竟然连句谢谢都没说，只小声嘟嚷了一句“都过得去就行”。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领导脸一沉，“你说啥？”她没敢再说，脑子一片空白。

没就没了，反正她也没敢想过。老牛拉犁，还是一样卖力干。几年后，这个规定取消了。

遗憾的是，尽管她工作上任劳任怨，却得不到同事的认可，反倒得罪了不少人。最严重的一次，是她帮同事的忙，一个人上了两个人的班，一天下来累得不轻。碰见领导，她随口说了一句，“今天可把我累坏了，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领导问：“替谁上了？那能干好吗？”她如实奉告，说B有事，让她代的。当天晚上，B挨了批，她也没受表扬。从此，B就开始找茬，故意气她。她心知肚明，不解释也不还击，视而不见，充耳不闻，麻木沉默。很多年后，B才原谅她，主动跟她搭话。

有时，她控制不住也会被人拉下水。有一次，几个同事忙完公事，惑觉很累，便商量开个小差，关机，集体失踪一夜。目的很简单，只是想无打扰休息一晚。她不想参与又不好当众拒绝，只是不完全照做。她没有关机。于是，其他人都受了罚，只有她幸免。领导找她了解情况，开口先说：“别人说的我不信，我只相信你。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她如实汇报之后，其他人很快就解除了惩罚。

有件事她终身难忘，把她害惨了。那一年，她参加了自学考试。因为刻苦学习，她把课本都翻烂了。每次都做了充分的准备，携家带口去考试。眼看就要顺利过关，没想到最后一次考试绊住了脚，摔了大跟头。原来，考试期间，一位好心的同伴力劝她带小抄，她说没准备小抄，人家把自己的给她一份。

考场上，她写完卷子，坐着没事干，抬头看见两位监考慈祥的脸和和蔼的笑。她忘乎所以了，若无其事地掏出小抄。刚翻两页，啥也没找到，就被监考老师收走了。事后得知，她的成绩全过关了，但又被全部作废，再停考一年。

她哭天无泪，又麻木了。复习再考，令人欣慰的是，她学得更精了。

那件事之后，她彻底清醒了。

那一年，她四十五岁，计生办通知孕检。有人说，她不用去了。她犹豫不决，过其门而未入。第二天，领导通知她去计生办一趟。她心里没底，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该怎么应付，只是想着实话实说吧。

她一脸笑意，进门坐下。见领导和蔼可亲，她放下了戒备。领导问：“昨天你咋没来？”

“我都有两个孩子了，不会再要了。”

“两个孩子？”他反问道。

“是的。”

“那你上环没？”

“没，不适应。”

“那你交两千块钱去二楼处理下吧。”

一听交钱，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接着，她脸上一阵发热，心脏怦怦乱跳。

她站起身，百口莫辩，灰溜溜地出来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嘴有多笨，活脱脱一个呆子。明明是双胞胎，明明上过环。白白挨了一顿罚。

第二年，计生办撤了。此生她再无孕检。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小丫一直在痛苦中反省。终于，她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

人生将半，她才活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