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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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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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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村传承的自媒体

小小的一根木杆抬起了多少人的童年?翻飞的彩衣染亮了多少人的回忆?一场传承了几百年上千年的自媒体,沉淀了一个山村流光溢彩的千年文化,熏染了一辈一辈古村人以德垂范的家国智慧。

扮玩,从农耕质朴的土腥味里来,跨越上千年,在火箭上天月亮不再是传说的光怪陆离的科技无限膨胀的时代,依然朝气蓬勃铿锵激荡,生命力顽强。是生长在怎样的土壤?汲纳了怎样的滋养?让一个民间粗且俗的娱乐,在一个山村源源不断地传承。

它经久不衰,无论是生活动荡的岁月,还是饥寒交迫的时光,它如青松翠柏,始终茁壮,从不曾夭亡。山村里老人用带笑的皱纹说:不是谁滋养了它,而是它滋养着我们;山村里的青年用兴奋的肩膀说:不是谁滋养了它,而是它哺育了我们;孩童用翻飞的彩袖说:我们喜欢它,因为它像妈妈一样护佑着我们成长!是的,它常青,是因为根太深,已经扎在了岁月的每一个间隙;它生机蓬勃,是因为它的枝杈叶脉穿透了人间的桎梏,让苦涩土崩瓦解,扯开阴霾,送来阳光。

这一个粗俗的娱乐用强大的生命力润泽了祖祖辈辈曾经干涸贫乏的精神空间;困难时期,它用汇集起的智慧充实了家家户户苦涩黑暗的物质仓禀。它粗陋里包裹着精细,简朴里蕴涵着积极,俚俗里张扬着铿锵!最寒冷的日子里,它来了,来消弭一切成见,化解所有抵牾;将黑暗点亮,将苦恼剔除,用智慧将所有人烩成一锅快乐的汤,肆意飞溅,肆意张扬,把一个寒酸的年过成浓缩了若干天欢乐的盛宴。

扮玩在古村传承几百上千年的民俗娱乐,它是一场全村人齐上阵的自媒体盛宴。

腊月最后一天名曰——除夕,真正的过年自除夕之日拉开序幕,古村人的年也是自此始,然后持续到正月半的。这个持续不是虚以应付,无章无序,而是实实在在充实在每一天,排列的程序满满充填了每一个日子。

不信,你看:除夕自家儿团圆守岁、初一走家入户拜年、初二姑娘姑爷回娘家、初三初四走亲戚访朋友,至此“小家”各户的“年”礼基本完成了;亲戚朋友多的家“年”礼继续,这个继续就不是大家伙儿要顾及的了,你们自家的事自家儿插空解决吧,我们初五就“报官”了,自此进入全村“大家”的“年”礼计时。

初五,“报官”就是威望冠村的乡贤被推举出来,披着锦带戴着帽花被簇拥着在铺满爆竹红衣的大街上骑马肃然而过。这一过,即意味着被官家允诺了,被官家支持了,山村的大扮玩自此正式开启。

作为古齐鲁通衢上的一个咽喉要道,山村历经岁月更迭,沧桑淬炼,如今依旧朝气弥新,蓬勃争锐。

山村以太平门、玄帝阁为中心,条条巷道呈放射状向四周延伸。巷道拱卫着中心街,中心街的中心也就是太平门和玄帝阁及其东西两侧建筑围成的在危机之时护囿全村百姓安全的瓮城。在近年疏浚排水通道时,于瓮城下发掘出了五百年前的古老“立交桥”。中心街是全村老百姓公共生活的核心区,五日一次的大集、年节的集会、重大集结,均于此进行。中心街就是全村的心脏,在解放前生活动荡时期,更有围护中心街四周的圩子墙,城门高阔,墙体雄健,山村村民以朴素的智慧护持了这一方的平安,平安稳定更实现了人口集聚繁衍,让古村人口膨胀,一度达到八千多人的历史高点,成为声名在外的“大村”。

扮玩的集结地当然也是中心街。扮玩队伍从辐射的巷道中汇集到中心街,然后自中心街的中心——玄帝阁旁边第一条巷道开始游行,游行不仅仅让腿脚好的集中在中心街的人能欣赏到每一个节目,还要送节目到家家户户门前,让到不了中心街的也能欣赏到精彩的节目。扮玩要将喜气送达到全村有居所有学校有医院有厂矿有人有神有祖先的各个角落。

看完了骑马的“官”,便回到各自巷道扮玩的公共集结地,搬出了被精心收藏起来的鼓、锣、铙、钹、镲……可能鼓已经被去年的激情敲穿了,不要紧,先检查,包抱其他所有家伙什,看还有没有损坏的;再查一下各色的彩衣美饰有没有破损的,一并登记了,第二日就由一组被选出来的核心人物开着拖拉机,更早是牛马拉的大板车,后来是跑的更快的小轿车,用去年剩下的“公款”加上大家的集资去民俗集散地购买添置扮玩的一应用品。都是若干年的老熟人,买的卖的其乐融融,卖的当然都是给最好的;买的便乐呵呵载了满车崭新的响器彩衣快乐满足和希翼。哪里还有奔波的忙累?不管早晚,一天来回,绝对耽误不了第二天闪亮登场。

封上新皮的大红鼓“咚咚咚……”敲起来,钹“哐哐哐……”响起来,锣“嚓嚓嚓……”打起来的时候,整个巷子的人都坐不住了。外村来走亲戚的,也多会看到主人家的心不在焉,主人会试探着问:“要不咱早点吃饭,中午去中心街看扮玩?”客人其实早就等主人的这句话,这会儿提着的心也“噗”一下落到了肚子里,肚子登时就满满的了,饭吃不吃的,哪还有什么重要的!来走这家亲戚,其实多数是冲着能看扮玩来的,看扮玩比酒桌上来来回回说车轱辘话招人稀罕多了。于是乎宾主达成共识,平常丰盛的招待也偏向了简单,早开饭,早早奔了中心街去占个有利地势,才是心满意足的这一趟亲戚之行。赶上本村的亲戚,多数就留了慰问留了礼貌留了礼品,心照不宣地或者谦让留饭与客气回绝相结合地结束走亲戚的这个行程,各回各家。因为大家不仅仅是扮玩的看客,还是舞台上的角,亲戚走了看了说了,没啥虚头巴脑的。在古村,扮玩的鼓点响起来,锣敲起来,那就是统一行动的号角,其它都没那么重要了。

每个巷道都会有一个承担扮玩的家庭,他们院落宽敞,家人热情,他们的家从锣鼓响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成了公共场所。堂屋是议事决策,酝酿筹划,编排演出故事的中军帐;偏房侧房是妇女们给角们上妆上彩的地方,走进去的可能是个帅小伙儿,十几分钟之后走出来了个珠钗闪亮、霓衣华服的漂亮姑娘;院子里也没有闲着的地方,各位能工巧匠开始制作各种道具服化灯笼器皿。

一切都井然有序,每个人都轻车熟路。做糨糊的锅用哪个,面在哪儿,不需要问主人。那个做糨糊的去年是他,今年还是他,哪一日,看着哪个孩子长大了,就招呼一下,看能不能做自己的下手,愿意了,那么今年明年之后,这个做糨糊的活儿就有了传承。

所有的工序都是这样自然传承下去的,分工就在自然流转中一点一点形成了。每个孩子都会找到自己的定位:有台前的;有幕后的;有统筹的;有跑腿的;有掌握锣鼓家伙的;也有抬杆的;除了家人,还有专门守护抬杆上的孩子的,分工之细之自然之合心合意,都源自水到渠成。

自初五开始,这一个家庭就没有了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了三餐饮食,过去了多少年,再想,他们每天是怎么吃饭的?似乎没怎么见过,难道不饿吗?

我们巷道里的扮玩场所在我老家宅子里。

我老家当时分为东西两个跨院,西跨院大一些,住着我二爷爷一家,二爷爷是爱热闹也爱操心的,我记事起,他当时岁数也算大的,自然他是整个扮玩的总导演兼总策划。几位他们那个年龄的老人,与他一起,是我们巷道扮玩的首脑中枢。他们花白着头发,既要不断筹谋还要身先士卒或者亲身下场示范,手把手教导着小字辈,将头脑里闪现出的思想火花转化为花花绿绿的现实。有时候需要不断试错,他们是编剧是导演也是场记,会做足剪辑杀青这场自媒体的全套。虽然有继承,历年的保留节目,那是引以为傲的精华。但是不服输的心,让每个人都被创造力鼓荡着蠢蠢欲动。经过前一年相互比较学习和汲纳,沿袭永不言败的基因,这一年里就酝酿了很多想法,等着新一次酣畅淋漓的对拼。所以每年每个巷道都会有新的节目诞生,都会有新的激情澎湃。

二奶奶是巷道里有名的巧手,她带领下的几名同样是巧手的老太太剪纸、缀花、做彩衣,各种装扮和点缀,能想到的,她们都能想办法变成美轮美奂的现实。母亲婶婶们这辈儿中年妇女弄来彩粉胭脂口红,她们的主责是给角儿们上妆、穿衣,修饰扮相。伯伯叔叔们小的是踩高跷的主力;大的则是和其他青壮年一起做最辛苦的体力活——抬杆。

抬杆是用山林里长了几十年的柏树做成的,后来经济条件好了,也有用铁管做的。

山村周围山上有解放初期爷爷老爷爷辈植的成片成片的小柏树,封山育林几十年,小柏树已经长的婷婷玉立。直径十几公分的最合适做抬杆,因为植得密,柏树们长得挺拔笔直。刚砍下来的小柏树直、韧,弹性好,还不容易打滑,抬杆自然就得选它们。这个木料有个问题,干了弹性会大幅度降低,所以只能用一年,第二年为了杆上孩子的安全,也就不敢用了,所以每年都需要新做。

山林平常是不容许随便进的,更别说要砍树了。过年时则不一样,说是选抬杆的,一般会被放行,当然也不是畅行无阻,一路会被看林人盯着,采伐够了数量,他是会毫不留情地撵人的。

进山、选树、采伐、打磨、上配件,不管天多冷、雪多厚、风多大,初五这天,全巷道的人都会看到新的、漂亮的三架抬杆顺在大院的墙根处,闪闪发亮地吸着你的目光,让你关注她,鼓动着你赶快带她上场。

孩子们最是无忌的一群,活力四射,总是元气满满地这个屋里冲一冲,那个屋里闯一闯,趁空抢起叔叔大爷哥哥们握出汗来的鼓槌,兴奋地胡乱敲一通。然后不久就被姑姑、婶婶、大娘们给逮了去,搽了胭脂抹上粉,扮了各种角色,进入各自的戏码。

除了秧歌队,踩高跷的是一支大队伍,跟在姑娘小伙们扮成的秧歌队后面。半米多的高跷踩着,走起来需要很好的平衡,长时间的表演也需要好的体力,一中午能完整地走下来,向各方位的观众尽情展示了自己的扮相,就是成功。所以他们是最不需要表演的一支队伍,就是甩着长长的宽大的白色水袖婀娜地走下来就好,走着就是最美的风景。更小的孩子,则挑选了六个,被精心装扮上,成了抬杆上的主角,也是整个扮玩最亮丽的焦点,更是各巷道比拼创意,暗中较劲的核心。

近十米长的杆子,中间固定一米多长的横木,两个装扮成青蛇白蛇、梁山伯祝英台、红楼宝玉黛玉等各种传说戏剧角色的孩子就被放在横木的两端,当然还有王小赶赶脚、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等孩子在上面翻筋斗那样有特技表演的情节性剧目,一根小小的抬杆演绎了无限的故事和想象。叔叔大爷们就用结实的肩膀稳稳地抬起这些故事,将孩子们高高悬在人群的头顶上,让他们随着杆子有节奏的颤动,长长的水袖舞起来,油白粉红的小脸笑起来,灰蓝的天空下,红得红,白得白,粉得粉,绿得绿……五彩斑斓,就在北方苍黄暗沉枯燥的冬日,点燃了一簇赏心悦目亮丽跳动的彩色火焰!观者能不动容?能不快乐?能不欢欣鼓舞?那一刻,所有的忙碌所有的辛苦所有的付出都汇成笑汇成甜蜜,洋溢在脸上,流淌在心里。

从早晨不知几点就开始准备,大院里,没有谁说得清,来了就来,一般上午11点左右整装的队伍就准备妥当了:姑娘小伙们装扮靓丽的秧歌队走在最前面开路;两人一排一溜儿的高跷队紧随其后;旱船队、猪八戒背媳妇、傻小子扑蝴蝶……那些小而精的滑稽组合欲遮欲掩,主打一个突然袭击的爆笑效果;最后压轴的一定是那三架两架的抬杆。开始一般每个巷道可能就出一架抬杆,小试牛刀,也是互相探个虚实,各自有了底,正月十四、十五最后一天两天时就会全套出场,都力图用自己的实力震碎别人的荣耀,自己个儿能独占鳌头。

逶迤绵长的几百米队伍,集合出发,浩浩荡荡先到太平门。然后绕着河道两侧,顺时针自太平门外的中心桥沿河道东岸自北向南行进;过南大桥,从西河岸向北到北大桥返回中心桥;再穿过玄帝阁进老中心街并从玄帝阁北侧齐家巷开始进行巷道游行展示。一圈下来,总要用两到三小时,不管对青壮年还是精力充沛的孩子们,于体力毅力来说都是一个绝对考验。锣鼓乐队、角儿、护卫等等,这个年过下来,每个人的身心无不深深刻上一圈成长的年轮!

大汗淋漓的队伍返回到自家巷道时,虽然难掩疲惫,却都兴奋莫名。集中起收获来的烟糖和装着赏钱的红包,大家交流着心得,哪里哪里都洋溢着累并快乐着的意犹未尽!

意犹未尽不要紧,后续还有更精彩的节目。

匆匆放下中午的兴奋,各自奔到家里填一下肚子,反正年前准备的食材都是做好的,简单热一下,扒几口,应付一下胃,当然,关键是必须补充体力,晚上的消耗一点也不小于这中午的一趟行程。所以这时候的吃饭更多是为了扮玩的需要,而不是为了口腹之享。

断续之间,散开的人又集合在了大院中,个个精神抖擞,疲累,疲累哪里还有?集合起来的又是兴奋、快乐与蓬勃的生气了。

从冬日并不温暖的下午三几点开始,大院里,和中午相比,是相对集中的忙碌。

晚上,多数巷道是舞龙灯,威武沉重的龙头带着十几节龙身,加上一节灵动的龙尾,多是一架,也有一下子做两架的,那是大巷道的,人多势众,舞的起来。一架虽然量少,但每个巷道并不在意,因为好坏并不在量,而在质!舞的好不好才是关乎荣誉的,舞龙灯得看是否舞的顺畅流利、生龙活虎。舞龙灯需要十几个人各自举着一节沉重的龙身骨,奔跑、穿行、折返,龙首龙尾配合是否默契是关键,体力、技巧都有硬要求。一架龙灯舞好了,同样受到人们的叫好,为全巷道赢得荣耀,两架龙灯没舞出气场照样会让人不屑。

有的巷道是龙灯配上一组打杆,也就是持一米多长的哨棒捉对打斗,动作华丽,打斗精彩,一是自我呈现,二是帮龙灯撑开场子。这边打斗累了,观看的人群也被趋散开了,一个宽敞的场子亮出来,龙灯就上场了。火红的烛影伴着龙头颌下金铃“哗呤呤……”的脆响,在龙头老大的带领和龙尾心有灵犀的完美配合下,一通九龙翻身,二龙戏珠舞下来,不知道会赢来多少喝彩。撑开场子也不能在一个场地舞太长时间,因为要沿着白天扮玩的路线走一遍,当然因为龙灯太长,较小的巷道一般不再去,因为舞不起来;中心区域还是要完整地走下来。一路上要不断地停下来舞一段,本来舞一段就需要消耗不小体力,尤其是龙头,一般要两个人交替着舞,要不一个人肯定撑不下全场;如果两个巷道遇到了,还要斗舞,这时候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舞出气势,因为他们集中着全巷道人的精气神,全巷道的荣誉都要通过手里的龙灯舞出来,不能把全巷道的脸丢在自己的手里。一晚的龙灯舞下来,每个人几乎都棉袄湿透。

全村只有我们巷道没有威武的龙灯,我都奇怪了很长时间,问了爷爷和其他长辈,却没有人正经回答我,也许他们也没有明确的答案吧,却不好意思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含糊地说:我们的灯他们做不了!

确实,一直都只有我们巷道是两组蛤蜊灯。两个被做成一人多高一米左右宽的贝壳是一组,粗竹篾扎制起骨架,用粉白纸糊好,立在那儿,粗看之下,确实是两扇剔透的贝壳。再在外面用红的、绿的纸裁出一条条宽十公分左右的据齿长条,从上到下间隔二三十厘米,横向交错着依次粘贴在白色的外壳上,内面中间处有一条持重的长条,供舞者抓握,还要做上一个放红烛的小隔板。打扮成古装美女的叔叔大爷们在天黑下来后,点上红烛,左右手各抓起一个贝壳,微微合并,把自己掩在贝壳里。到表演的时候,提着这两个高于自己的贝壳一开一合,翩翩起舞:明明灭灭的红烛,若隐若现的美人,一会儿各自分别表演,一会儿相互嬉戏追逐,会让人产生太多与美好传说相关的联想。

对了,我们巷道还有一项不同,配合两组贝壳灯的,是一组长长的枝子灯队伍。毕竟贝壳灯没有龙灯宏阔的场面,也许是为了弥补它这方面的不足,智慧的先祖们增加了这一个枝子灯项目,正好给了那些活力四射的孩子们一个表演的机会,说起来,我们的节目参与人员是最全面的,当然也是最合谐的。

枝子灯说起来挺简单,就是用竹篾做一个大口直径20、30厘米,高40多厘米的倒圆锥形粉纸灯,当然外面也要装饰上红的绿的锯齿样彩条,与贝壳灯相互呼应,相映成趣,浑然一体。在倒圆锥的圆形口一侧贴着灯内壁粘上一根或几根铺展开的扫帚苗,在它那些小枝杈上错落地粘上各种三角形彩色纸,灯的下面即倒圆锥的顶尖处绑上一根木条或者结实的高粱杆,供人手持。灯的锥尖处从里面做个插蜡烛的小台,里面放上蜡烛,天黑了点起来,孩子们手持着枝子灯相互比斗。人数可多可少,没有任何限制,在于孩子们的自愿参与。结队出发了,一长排灯被孩子们举起来,人太多就变成两排纵队,跟在贝壳灯后面,长长地逶迤着,闪闪烁烁,是黑暗里落在人间的星河。要舞贝壳灯时,由大人领得孩子们围成圈,一点点将观看的人群撑开,给贝壳灯打场子,同时烘托气氛,在这些枝子灯的拱卫下,贝壳灯开开合合,上上下下,翩翩地舞起来,那是一份和谐的温馨安逸和美妙!这一番不是龙灯张扬的气势所能比拟的,给围观的大众一个别样祥和的享受!就像我们巷子的人,不善张扬,多数和善温良。

春节,地处偏北方的古村一般夜晚6点天就黑透了。扮玩的队伍从5点多开始出发,集结,到6、7点就将河道两岸几千米都点亮了。锣鼓声淹没了鼎沸的人声,灯光撕开了黑暗的禁锢,欢乐的人流跟着流动的灯河,这盛宴要持续到8点左右。

宴罢归来,人群带着无尽得余兴,把扮玩的东西归拢好,然后就像中午一样各自匆匆回家养精蓄锐,准备第二天的忙碌和兴奋。一夜好梦,也许一个新的创意就会诞生了,这一个巷道第二天有新的节目惊艳了观众也说不定。

初五初六……初十之前这样的日子更替,但都不算正式扮玩,出的各种节目都是在热身在试探,在互相较量,初十之后才是正式隆重的登场亮相。此时各巷道节目每天基本全套出场,延续到正月十四,十四也是为十五进行的一次彩排,春节扮玩的集结号吹响在正月十五。

十五,村西广场的大戏台被隆重地装饰起来,“官”被请了上座,各巷道节目游行一圈后,回到太平门后依次从戏台前经过,最后在河道西侧排列好。虽然没说是什么正式评比,但是几千父老乡邻的眼睛就是一杆杆公平的大称,称得出哪个巷道节目的精彩。“官”会象征性的品评讲话,更多的作用是发给每个巷道一定的红包奖励,他是官家的代表,也是经济基础的象征。扮玩的钱多数来自群众捐赠、企业奖赏和馈赠。

参与的每个人都是义务付出,就是过程中收获的烟糖,也是集中起来,扮玩结束后,经过结算,按照参与的情况分给各家各户和孩子们,钱一般就用作当年的采买支出,节余的会储存起来,由德隆可信的人保管,用于下一年的用度。

一场盛宴随着正月过半落下帷幕,人们带着满满的欢乐正式开启新一年生活的奔波劳碌。

这场扮玩给这个村子的绝不仅仅是玩乐,这是一场文化和精神的洗礼,一场营养丰富的滋养,一场人文智慧的启迪,一场圆融和畅情怀的撞击,一次全员的欢愉和成长。

这一场盛宴,古村的每个人都是观众,每个人也都是参与的角色。每个人都有价值,平时灵动的,这儿有让他们更加灵动的场合;平时木讷的,这儿也有让他们挣脱木讷,参与并释放自己的机会。

记得我们巷子里有一个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参与到人群之中的孤僻大叔,日常总游离在人群之外,却把一个节目演绎的经典,也把自己活成了扮玩史上的一段小小传奇。

那也是我们巷道的一个传统节目——拔轱辘(类似摔跤的一种活动)。道具是用两个70、80 厘米长的背筐木把手搭起骨架,外面蒙上青色的老年人大襟外套,用人脑袋大小的干葫芦固定在外套上面,画上人的生动五官,让它们面对面,一高一矮错开。一个人钻到外套下面,手抓着木把手将道具提起来,然后进行前后左右上下倾斜倒地或者翻转等动作,观众们就看到了两个互相不服气的人精彩的摔跤打斗表演。表演好了,激烈风趣,充满着幽默滑稽的喜感,往往赢得观众热烈地叫好。道具下表演的人却完全是蒙着头,凭着自己的想象在做各种动作,非常耗费体力不说,确实要有相当的想象力,才能表演的真实又有张力。

这个节目传承中,有太多角的传说,而这位孤僻的大叔是公认经典的“角”。扮玩挖掘出了每个人的潜力,让人在这个公共舞台上尽情挥洒。

没有美轮美奂的灯光舞台,没有精致高雅的角色扮相,没有高科技的手段,没有津津乐道的唱词道白,古村的扮玩,粗糙、简陋、俚俗,在充斥着现代化精致元素的春节,那么多人被太多精美浸泡熏染后却依旧被吸引着从远近各方络绎奔赴,到底,它靠了什么?思之,无非是这方土地,这群人。

古村的土地里深埋它的传承基因,携带了基因的人群源源不断输出着它蓬勃经年的给养。经风历雨,依然传承,依旧茁壮,是因为每个人都是它的一条根,每条根都深深扎在爱的土壤里,牢牢稳固着它坚不可摧;孜孜不倦汲纳、输送营养支撑每个芽点生长的强劲勃发郁郁葱葱。古村土地上的每个生命体流淌出的力量,渗透出的愉悦,汇成源远流长的能量滋养它生生不息轮回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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