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已经是冬天了吧?
他看着灰暗的天,想着快点到酒馆热碗酒去。毕竟冷了一天一夜,来往的商人虽然越发多起来,可都紧锁着身躯。他们都爱到街头的酒馆来喝酒休息,他也爱看着抽屉的铜钱落下的清脆。
没有人能抵挡金钱的诱惑,他是如此想的。
苦无落脚的商人已经坐在酒馆前的阶梯上等待他开门张罗。他麻利干着,想要快点让口袋响起声来。客人们见他把门板打开,也顾不上他的招呼便直接闯进门来,他嘀咕几声心里琢磨着难受,想着小小一片属于自个的地方都轮不到他做主,想要生起闷气却也听见铜钱的声音。只好摆摆手堆挤出笑容。
伙计也是刚进门,他认得是那懒散伙计,既然不能说客人的不是,这家伙也就成了他的出气孔。
这时候,客人坐在各自选好的座位上,喊着要热酒馒头,只有一个穿着厚实一点的,吞吞说着再添一份肉汤,他才来了精神,手脚同时麻利了许多。
天色渐亮,街上的路人见多,吆喝声随之密集。因为小镇新设了驿站,寥寥数户的小村升级为镇,幸好他不顾父亲反对,在此开设一家小小酒馆,不然就像路上的小贩一样,只能数着指头多的铜板过着小日子。
铜钱的声音若隐若现,他顿时笑出声来。
终于饭时已过,他开心地打着算盘,一客人走到他跟前,站了会,他注意到想要招呼,却见客人盯着远处街角,一穿着破烂棉袄的年轻人蹲在地上,精神地东瞧瞧西瞧瞧。他知道又有人对那年轻人产生兴趣,刹时把热情都收了回来,继续把算盘打得噼啪响。
掌柜,那是谁?客人问。
他没有立马回应,终于随着算盘发出最后的清脆声,他喜出望外,把早上擅闯进来的客人都想成为财神爷,嘻嘻闷笑着。
客人不见他回答,再次问了几声。这时他听见了,因心胸开阔着,顺着对方的话头也说了下去,那是少爷。
客人听了,不像平常人的嘲笑几句,而是皱着眉头认真盯着少爷瞧了会。他看见了,也变得认真起来,瞧着街角处的少爷,见少爷把手插进袖里,与路上的乞丐无异。
你看他的衣裳,可不是普通人能穿的,客人说着,指了指。他定睛看着,果真是上等的棉料,底下的暗纹如果不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他不禁哦了一声,看得更仔细了。客人见他也瞧得仔细,冷笑一声,说,掌柜,再来碗温酒。他高声应答微微躬身下去,然后吩咐伙计温酒去了。
经客人一问,他开始留意起少爷。他发现少爷整天不是蹲在街角就是站在街角。
那天,有趣的事情发生了,他看见一桌面生的客人指着街角少爷议论着什么,还不时嬉笑着,他看又是拿少爷开玩笑的人,就继续打着算盘,但还是留了一个心眼,时而偷瞄着。
其中一个客人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到少爷跟前学着少爷也蹲在路上。刚开始,少爷或许见有人跟他攀谈也是乐意的笑着,然后,那人灰溜溜走了回来,跟同伴说了些什么,同桌的人都惊讶地往外瞧那蹲在地上的少爷。他看见了,也顺着客人们的眼光看去,少爷还是一样,头发却更为落魄地翘起了不少。
只听见其中一人哼了声,拿起桌上一碗酒便走了出去。也是找少爷去了,但从姿势和神情看来,倒跟前一个天差地别。果然,客人对着少爷说着什么,递上手中的酒,被少爷拒绝了,然后客人从腰间拆下钱袋,塞到少爷手上,少爷先是愣了愣,然后高傲地昂起头,把钱袋子直接甩到客人脸上,客人立马怒发冲冠把少爷按倒在地,紧接着便是拳打脚踢。
虽是客人无理,但也没有理由让他去帮助少爷,他赶紧低下头,直到击打声消失。
客人结账时,他听见客人们嘴碎碎说着什么,他竖起耳偷听,大概是少爷的嘴脸上竟全是鹅油。他听见后先是愣了愣,低头偷瞄还躺在街角的少爷,冷笑着心里暗想,瞧他的落魄样,哪会有鹅油涂在脸上,定是去哪家大户乞讨得来的。
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几乎每天都是人满为患,路过的商人也不会在门外留宿了,因为他为了能听见更多的铜钱声,决定不再打烊,好让路客有个落脚的地方。
每天,少爷依旧在街角出现,总是蹲着站着,本地的流氓见了少爷,都退避三舍,绕着他走,反而走进他的酒馆里来,喝了温酒还要了看护钱。他气不过来,但又不可不上交,只能乖乖从另一个空空的抽屉里,掏出那珍贵的铜钱送到流氓手里。
后来,流氓惯例地在此坐了一天,恐吓了不少路过的商人后便准备打道回府。此时,他大着胆子,问为什么不去摆弄摆弄街角的少爷时,流氓们听了竟然做出无奈的样子,摆摆手不打算理会,但他的好奇心因此鼓胀起来。他鼓起勇气再次追问道,流氓在踏出门栏的同时也抛下了一句话,人家可是少爷后,气愤走了。
流氓走了,天也暗了,外边的路上留下甚少小贩,还有少爷蹲在街角处两手插进袖里哆嗦着。
他跟客人们都看着外边的少爷,冷清的酒馆忽然被点燃般,纷纷议论起少爷来,有人过来问他关于少爷的事,有人也说着他留意过少爷,他看着听着,终于有人举手要上一壶温酒,也有人大气地点了一盆鹅肉,他听见了钱袋叮当作响的声音,也笑出声来。
紧接着,酒馆也不再冷清,每个前来的客人都说着关于少爷的事,就算不知道少爷的,也为了八卦给知道的人点上一碗热酒。那天晚上,他听见了不少关于少爷的事。
有的人说,那是真的少爷,只是家道中落。有的人说,只不过隔壁城逃来的犯人。有的人说,少爷一直在街角等着,为的就是钱庄的千金。有的人说少爷疯了,自认为是一个少爷而已。
故事多了,就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的。
有时候传到少爷耳朵里,他也只是吃吃笑着,并不在意。有人大着胆子去问少爷,少爷总会说,是为了一个女子。
随即少爷的话也传开了,但很快又被另一个女子所代替,关于少爷的故事变得越来越荒谬,他再也不在乎少爷的故事孰真孰假,因为早已经被钱袋子的声音取而代之。
忽然,在入春之时,少爷不再出现。
他盯着街角处等了一个早上,少爷果真没有来,倒让他感到寂寞了。
同一天,钱家千金忽然离世,钱家办了一场十分盛大的白事,把整个小镇的人都邀请去了,他家的酒成了当天的用酒,他算着,就算给他十个钱袋子都装不完。
那天,他留意着,能否看见少爷,但是少爷也是在钱家千金离世那天,消失在小镇。
关于少爷的事,理应会被人逐渐遗忘。然而事实上,在这小小的镇里,却流传起关于街角少爷与钱家千金的美丽爱情故事。
他不知道此故事是否属实,但只要能让他听见铜钱的清脆声响,此故事便会一直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