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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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旧想着，肚子里边似乎没有内脏，如同废弃的谷仓。伸手抚摸着，已然失去感觉。或许是冬天太漫长，或许是没有任何准备就上山来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原因，现在已经不再重要——连话都说不出来。
草皮塞在衣服里边，连带着草根还有泥巴，力所能及地发挥保暖作用。他夹带着血沫咳嗽两声，每一次的反作用力都足够把骨头震碎，现在，他只想悄悄地，永远闭上眼睛。如果不是还有妻儿在山下等着，或许早就利用手上的断箭解脱。
箭头意外地反射出崭新的光芒，上边没有一点污迹，他盯着箭头看，寒光让他生畏。
他把头靠在树干上，细细瞄了眼天空，用手努力撑起身体让后背紧靠在树干上。缓缓举起箭头，让其在阳光下确认着，另一手上的磨刀石从没有脱离过掌心。他让两手的磨刀石与箭头轻轻碰撞摩擦，悦耳的摩擦声随着时间和力气，渐渐褪去。这只是习惯性的行为模式，他需要保持理智和行动，不让自己在冬天里昏迷过去。
小腿再次传来撕裂的疼痛。这是十天前在上山时追着小鹿，后被成鹿撞下峭壁时割伤的，带上来的弓箭已经丢失，此时只剩下手中的，长期放在靴子里的断箭和磨刀石——那支留给此时用的箭头。
伤口足足有手臂长，因此他只能强忍着不让灰心填满心间。
风呼呼从林间咆哮，吹来一团白雾。
他用力咬着牙齿，脑袋一下子紧绷起来，微微挪动着屁股，小腿再次撕裂。幸亏是在冬天，不然小腿裂开的伤口早已经长满吃肉的虫子，那是一种在腐蚀的肉里才会长的虫，他还记得它们白色肥大的身躯在肉上蠕动，实在是太恶心，所以至今他都不想叫出它们的名字。
肚子打鼓声非常沉闷，胃部扭曲的难受时段早早离他远去，她听见树在跟箭头说话，身上的铁锈味让他反胃。现在除了手上轻轻相碰的磨刀石与箭头，身体似乎失去任何动能。
父亲，我们上山把酒庄未过门的妻子带回来，这样我的赌债就能结清了。
这是上山前儿子给他说的话，就为了这句话，他才在冬天上山，为的不是填饱肚子的猎物，而是能堵上空洞未来的猎物。因为年老，害怕在山上丢命，才舍弃了本职，现在为了儿子再次上山，他有点佩服自己。
他问清楚了，是儿子在半年前在山上碰见了一户人家，被热情招待，才发现原来是酒庄未过门的妻子还有那偷人的汉子，居然在山上成家还生了个娃。
理应被镇上的人不齿的事，如果落在他身上，他也不知如何应对，佩服之情油然而生。毕竟从前他只能看着心爱的人被送上轿子的手持弓箭的懦夫。后来他只能随便找了媒人，谈了一个没趣的妻子，还生下了一个好赌无用的儿。他不怪儿子，只怪自己没有好好勇气和本事。
现在，报应来了，还是因为想着既然是做伤天害理的事，就得代替儿子动手。或许被山神发现，整整一辈子，终于被猎物击退，弄伤，也许还得赔上性命。
昏昏沉沉的，他看见了黑暗，似乎还有长者鹿角一般的山神，在密林中细语。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些草皮，塞进嘴巴，干瘪的嘴唇已经无力合上，草皮和着草根还有些许泥巴。他咀嚼着，舌头和上颚因为泥巴的缘故，有了些许感觉。时间过于漫长，草根也没有水分，跟他一样干巴，他犹豫着是否要把泥巴吐出来。许久之后，终于推动着舌头还是把泥巴推出嘴里，跌落在衣服上。
胃部早已不再倒腾，箭头与树干也安静下来不再说话，缓缓地，他闭上眼睛，心想或许闭上就再也不会醒来。
他跟长角的山神祈祷，明天还得睁开眼睛，他不要找酒庄未过门的妻子，他要下山，他要回家。他可以用任何方法去给儿子还清赌债，还想要看看不争气的儿子，还有那无趣帮他打理家务的妻子。
现在，就算是那恶心的吃肉虫子在腿上长起来，他一定会把那肥美的虫子塞进嘴里的。
模糊间，他似乎感觉有人在推着他的身体，说着什么。光线刺眼，但有两人在他面前遮挡着一部分，舒服许多，听见两人叫唤着，露出担心的模样，男的摇了摇头是要放弃他了吗？他想要说话，想要跟他们说要下山去，但嘴巴似乎张开了，又似乎没有，所有的动作或许只是脑袋的幻想，就算眼前的一男一女也是如此。
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两人已经在眼前消失。他以为又是产生美好的幻觉，是山神的惩罚。他哭了，骂着自己为何不能在幻觉里看见妻儿。但不管如何努力，都挤不出一滴眼泪。
忽然，他竟然发现嘴唇残留着甜润，身体也恢复了些许力气，他举起崭新的箭头，对着脖子的动脉，想要扎进去给自己了解。因为一切都失去意义，他相信自己会靠着一棵树，孤独死去。或许在不久后，等春天来临，野狼看见他，会把他吃进肚子里，让他之剩下一副白骨，这样一来，妻儿就不能认得他来，想到此，终于挤出眼泪。
箭头的寒光让他越发生畏，身体似乎感受倒冷了，将要死了吗？他反复问自己。紧接着，箭头跟着眼泪滑落，他骂着自己——就跟从前看着爱上上轿子却无能为力的自己一样。
手臂下意识地想要擦干眼泪，身体挪动着，感觉有异物压在胸前，眼睛缓缓向下移动，胸前真的多了些东西，他奋力坐直，是水袋和两个馒头。
终于有可能看见妻儿，他努力拔下水袋塞子，感谢着长角的山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