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吴有臣的头像

吴有臣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10/14
分享

就此别过

直到现在我都弄明白:在老庄发疯的那个早晨,我刚好梦见他。在梦中,他又拿了一篇白雪的稿子,让我在《柳州文艺》上给找点儿“闲地儿”发表。我略微浏览了一,觉得眼睛就像塞了一把子,干涩得难受。里不光错字满篇,而且病句很多,就委婉地说让他另投别处,我们的刊物不适合发这稿子。他就一个劲儿让我通融通融,说咱俩这关系发篇稿子有啥磨叽的?我说关系归关系,但我总不能为了私人交情而把刊物给办砸了吧!他就讥讽说天底下就你办事认真,别的刊物没你这个主编是不都垮台了?哪个石板底下不藏几条鱼再说像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谁会关注她的文章?你来简单点儿,说个数,要多少米我让白雪给掏!我一听就火了,觉得这是对我奇耻大辱,我当了这么多年的主编,收了谁的一分一文?索性稿子撕个粉碎,朝空中一抛,飘飘扬扬的纸屑像漫天飞舞的雪花。厉声说《柳州文艺》是咱柳州人民的文学,不是我个人的韭菜园子,我绝对不会弄那些下三滥的稿子来欺骗读者!老庄被我的举动弄懵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嘴唇抽搐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从兜里掏出一篇誊好的稿子,把它揉成一个纸团,吞进嘴里,嘻嘻哈哈怪笑起来,说他是天上的太阳,总有一天要把我烧焦、烧化,说完像风一样走了。我被他这举动吓懵了,不知该如何收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何主席的电话把我吵醒了,他既是我的领导是我的挚友,是《柳州文艺》的挂名主编,对我关怀无微不至。我之所以混进柳州文学界这个圈子,并且在圈子内混的风生水起,与他的关照是密不可分。电话一通,他就毫不客气地问我是咋回事?都这个点儿了还不来布置会场?难道要让高塬先生在太阳底下讲课吗?高塬先生是我省一个著名作家,多次包揽国内大奖,有许多作品流传海外,被评论界誉为文坛怪才。他现在除了阅读和写作,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更别说是出门讲课了。几年前我曾邀他来柳州搞一次文学讲座,他一口回绝;这次经不住我软磨硬泡,才勉强答应来给他的“粉丝”们分享如何来写和写什么的问题。何主席电话一挂,我就慌慌张张穿好衣服,眼镜都没戴,三步并成两步地赶到会场。何主席看我这一副邋遢样子,板着脸说:“这还像个文化人吗?有辱斯文呀!”我尴尬地笑了笑,主席台把座牌摆好、把会标拉直、再把音响的各个连线接好,最后又调试了一下话筒的音量。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小杨就急匆匆地进来了,由于速度过快,把电线拽走了好几米,刚接好的音响也被拖转了方向,似乎马上就要倒下。何主席看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不高兴地说:“鬼附身了是不?干活儿时没你,这阵跑来干啥?

小杨神秘兮兮地说:“不好了,老庄疯了!居然和尼采一样,说他是天上的太阳呢!”

我愣住了,心想真是犯了邪了,做梦还有这么灵验的?我从小到大,只有两次做梦灵验,一次是父亲病逝,一次是我妻子的工作调动。这两个都是我最亲的人,或许有什么所谓的心灵感应;可老庄算是哪一门子的人呢?就小杨说他前一阵子不是还嘚瑟很么?为啥说疯就疯了?

小杨说,就是因为他太嘚瑟了,所以才会疯呀。他以为他真的获了什么国家级大奖,整天在圈子内不停地吹嘘,其实圈子里的人个不明白,那就是张分文不值的废纸,送给我我都嫌臭,他还花了两千多元!

我假装非常惊讶“哦”了一声,问一个啥证书还花两千多元?镶金边了?

小杨说,你是真不知晓还是假装糊涂?你在百度上搜一下嘛,看给老庄发奖的那个组织是不是“离岸社团”?他以为自己进了一趟北京,见了几个所谓的“名人”,就真成了大腕儿了?

小杨说这个情况其实我最清楚。在这个自媒体泛滥的时代,几乎人人都可以打着什么国内国际的招牌,把牛皮吹到天上去。随便印刷几期纸质刊物,偷着套用一下别的刊号,就吹嘘这是什么国内大型期刊,搞一些所谓的征文,招募一些“特约作家”,专门糊弄那些想要出名而又没有底功的写手。只要你把作品给寄去,他们或许看都不看就会给你弄个什么金奖银奖,让你去参加颁奖大会,聆听名家大腕儿作得精彩讲座。可往往在讲座马上要进行的时候,那些名家大腕儿都是临时有事,主办方就把大腕儿写的致歉信在会上朗读一番,然后就介绍到场的某某嘉宾也是这位大腕儿的关门弟子,由他来代替大腕儿做文学讲座。这些弟子也毫不谦虚,在主席台上胡吹冒料一番,讲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我估计这位大腕儿的耳朵也烧得非常厉害。参会者不但没有学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反而把几千元的培训费给倒贴进去。你若不参加他们的颁奖典礼,那么你的奖项就自动取消。老庄在进京之前,就用别人的名字写了一篇宣传他的报道,让我给刊登在《柳州文艺》上。这是他多年以来惯用的伎俩——别人的名字来吹嘘自己。才开始的时候我假装不知,觉得只要不出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就给刊登了。后来时间一长,觉得这家伙有点儿不知趣了,不管干啥得有个度嘛,哪有自己把自己这么吹的?就忍不住问他既然是别人写的稿子,为什么每次都让你来投递?他就说别人写好后让他修改。我看这次又把他吹成什么柳州著名的作家,全省文坛的领军人物,就觉得有点儿头皮发麻;再一看举办的组织比较陌生,害怕万一是个“山寨社团”还会闹出笑话,就在百度上搜了一下,果然被我猜中,这个组织早在两年以前就被民政部列为“离岸社团”,注册的法人不久前已被捕入狱。我冷笑两声,把这则消息放入回收站,并给来了个永久删除。

小杨说,简直是恬不知耻嘛,明明知道自己上了当,还不吃个哑巴亏,居然让市委让给他买单,他以为市上的领导真的不懂文学吗?一开口就说自己获得了国家级大奖,市上是否也该表示表示,这样可以激发作家的创作激情嘛!主管文化的领导非常含蓄地说现在各项资金管控非常严格,目前还没出台这种奖励办法,没有文件,资金从哪里出呀?老庄就不高兴地说,你们这些领导太不懂文化了,整天就知道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这样的大奖一年能有几人获得?我不管咋地也给柳州提升影响力了嘛!并且还列举那些获茅奖的作家,回去以后那个省份不给嘉奖?领导就听得不耐烦了,就干脆把话挑明说,你既然获得了家级大奖,这个奖金是多少?你这个证书是你给人家掏钱还是人家给你掏钱?你记住,人家给你掏钱是真奖,你给人家掏钱就是徦奖!

老庄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惊叹领导不愧是领导,啥事都精明着呢,一想到自己隐藏这么多年的狐狸尾巴在领导面前暴露,丑陋的面孔就像一个沉睡在地下的骷颅被晾晒出来,顿时像个泄气的皮球,蔫了。他灰不溜秋地走在大街上,发现所有的行人都在对他嘲笑。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上明晃晃地挂了三个太阳,其中一个太阳就是他的化身,在空中发光发热。他就把上衣一脱,头发乱,爬到广场中央的雕塑上,说他是玉皇大帝的孪生兄弟,奉命到人间接管万物!

小杨说,真是出了奇事了!我见过好多人为钱发疯,有好多人为情发疯,就是没见过有人为了出名而发疯的!

我说,他想出名早就想疯了,不疯才怪呢。

2

老庄并不姓庄,他姓李名想。由于好色,是我们圈子里的人给他起的一个外号,说他和庄之蝶是孪生弟兄,除了没人家有才,在好色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后来他也觉得这个称呼比较顺耳,就干脆来做成笔名。关于他的经历,我只模模糊糊的知道他在年轻时当过几民办教师,下午放学喜欢给那个名叫马丽莎的女人“辅导”孩子。那个时候,大多数男人都在外打工,家里只留妇女种地和照看孩子,这样一来,老庄就有机可乘了。有天傍晚,马丽莎在地里忙完农活发现孩子还没回家,以为是在学校犯错被老师扣留,就一路小跑来到学校门口,发现老庄在给孩子单独辅导功课,课桌上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当时就把她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老庄看到后说你这娃聪颖过人,是个读书的苗子,只可惜你没文化,孩子辅导不了作业,小心给荒废了。我看你整天在地里忙个不停,就把他留在这里给开个“小灶”,你没意见吧?所谓的小灶,就是特殊对待的意思。马丽莎听到后真想跪下给磕几个响头,感谢话说了一大箩筐,最后就把老庄一起接到家里吃饭。菜捡好的炒,酒挑烈的热,觉得不让老师醉就无法表达家长的敬意。几盅烈酒下肚之后,老庄看到孩子已经睡熟,就趁酒扬疯马丽莎些发黄的段子,马丽莎听罢抿嘴微笑,说了句没看出你们老师嘴还蛮坏的。他知道马丽莎没有反感,手脚就不老实了,趁她起身筛酒时就在那丰硕的乳房上捏了一把,又伸出胳膊把她朝自己怀里拉。马丽莎本想拒绝,但此时也被酒精烧沸了血液,想到自己的孩子在他手上念书,得罪之后害怕他在孩子身上报复;加上男人常年在外,也就半推半就,假戏真做了。男女之间一旦越过“红线”,后面也就覆水难收了。有天夜里,他俩正在床上闹腾,恰好村主任从窗外经过,一想到自己多年垂涎的肥肉让老庄给吃了,气就不打一处来,连夜发动群众,把老庄给撵了。

老庄在圈子里稍微浪得一点儿名声之后,狐狸的尾巴慢慢暴露出来了,整天不知天高地厚,处处吹嘘自己是柳州第一大才子,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农民作家,私生活就更加放纵了。和白雪仅仅在酒桌上见了一面,散场之后就添加微信,回去写了一首暧昧十足的长诗,毫不隐晦地说你是我今生最爱的人。这是柳州非常厉害的一个女人,长相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平庸,但有几年在酒店工作的经历,结识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闹市的繁华地段开了一家广告公司,专门做些“定点”生意,几年下来,在柳州的各个圈子混得风生水起,成了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她一方面可以每晚向自己的丈夫表达“君住长江头,妾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的浓浓爱意,另一方面可以和自己相好的哥儿在酒店里出双入对;一方面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仗义疏财来扶危济困,另一方面在和公家的往来账目上掘地三尺雁过拔毛。她没想到柳州这么有影响力的作家能为自己写一首情真意切的长诗,就高兴地发在朋友圈里,靠那些虚无缥缈的点赞来满足一下虚荣心,几天之后就和老庄合二为一了。也许她觉得钱挣腻了、生意累了,想和其他商人一样附庸风雅,把自己装扮成儒商模样,就到文学这个江湖上来趟趟浑水,顺便给自己贴满石灰的脸上再贴点儿亮丽的金粉。这在当时似乎是一种潮流,几天之后老庄就拿了一篇散文来找我发表。我一看,懵了。生气地问老庄,这是什么狗屁文章?好歹我们也是一家公开发行的刊物,我不向主管机构负责,也该为广大读者负责吧?

老庄却开导起我来了,说你这么认真干啥?水至清则无鱼嘛!文学是个啥?文学就是一个面团,说圆就圆,说方就方!即使名家的文章,也有人在背后说不字嘛!好坏文章有固定答案吗?

我说,虽然没有固定答案,但审美标准大都是相通的。这样的文章发表出去人家会怀疑我这个编辑的能力与水平!

老庄笑呵呵地问我,你当编辑这么多年就没发过人情稿子?

我仔细想了一下,还真没有。就说,刊物的生存是第一位,这不仅是一个编辑的职业道德,更是一个编辑的良心问题。

那你看着办,咱俩的关系你给想点儿办法。老庄说。

我无语了。只好在办公室坐了大半个晚上,任凭蚊子把我的肩膀咬烂我都浑然不知。觉得修改文章太难了,改不如写呀!最后干脆对这篇文章进行了脱胎换骨处置,除了作者名字没变,其余都变了。我想她如果稍微有点儿自尊,就会认为我在扇她耳光,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干脆从此永久退出这个江湖,不再给人增加麻烦了。没想到这家伙等到出刊以后居然跑到编辑部买了上百本刊物,和她熟悉的人都给赠送一册,俨然是像她出了专著一样,在刊物的扉页上还人模狗样写着“请某某指正”!

我以为此事到此为止,她搞所谓的文学也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热火几天也就风平浪静了。可后来证明是我想错了在沉寂了两三个月之后,老庄又来编辑部找我,说晚上六点在金康酒店小聚一下。我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天空飘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一座座山丘被白雪捂得严严实实,奔腾的汉江也失去了往日的威猛,在宽阔的河床上有气无力地流动。想老庄还真善解人意呀,这么冷的天,喝几盅烧酒,不仅可以御寒,还可以怡情啊!正准备说好时,突然想到这是柳州最上档次的一家酒店,以前是市政府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指定场所,一般不对外营业。现在公款吃喝取消了,才沦落成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尽管如此,一般工薪阶层还是消费不起,更何况是没有固定职业的老庄了。就问是谁做东?他没正面回答,说你只管去就行,都是熟人。我说不清楚的饭局我肯定不去。他就说下这么大的雪,当然是白雪做东呀!我打了一个冷战,感觉雪花不是落在地上,而是落在我的心里,说还是你去吧,我下午有事。我这个人虽然喜欢热闹,尤其是在这滴水成冰的日子,还真想弄点儿酒精来燃烧一下血液,但我最讨厌那种功利性邀请,尤其是那些想要发文的作者对于那些纯粹想在文坛上凑数,通过吃喝来和编辑拉拢关系的人,即使饿死我也不会去赶场的。老庄见我态度坚决,就从兜里掏出一篇稿子,笑着说不管你去还是不去,这篇稿子还是请你看一下!

我怒了,看都没看就扔进纸篓,非常刻薄地问你还有完没完?知道我为啥不去?就是怕她发稿子!你们俩不管怎么勾搭我管不上,但总不能让我这个刊物来给你们“拉皮条”吧?

老庄说你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对,先把稿子看了再说。

我想这么一扔确实有点儿过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把稿子又从纸篓里捡起,看是一篇评论,评的是老庄上期在《柳州文艺》上发表的一篇小说。文笔倒还流畅,但一看就知道这是他自己的“杰作”,只不过借用白雪的名字罢了。我讥讽说:想不到白雪还有两下呀,居然会写评论了?

老庄还真能装,一本正经地说,没看出来,真是墙里柱子——不显身呀!

我笑着说:你俩勾搭起来真是珠联璧合呀!本想说狼狈为奸,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你负责写,负责吹;一唱一和,相得益彰啊!

老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这稿子能发不?

我说你认为呢?看老庄没有言传,就直截了当说一味赞美你觉得合适不?这不符合文学评论的章法。要发表可以,但必须在文章末尾提出几点不足或建议,这样才显得更实际一些。

老庄沉默了一下,说那我让她再琢磨琢磨。几天后,我看到他在朋友圈里晾晒这篇评论,是发表在一个县级的内刊上。一字未改,把老庄的文章说完美至极、炉火纯青了。

白雪的虚荣心更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高兴地庄哥庄哥叫个不停,几乎每天都要在朋友圈里转发一遍。以后凡是老庄发表的文章,她都在第一时间给写评论,不仅把老庄吹快要飞上了天,而且自己也跟着出了“名”。

说句实在话,他俩在一块儿骚情我们谁都不会干涉,只能说明他们各图所好、臭味相投。但他太不专一了,几乎见个女的都想招惹,有次我们出去采风,他看见一个打猪草的哑巴,不知怎么惹的,那个哑巴操起一根竹棍把他撵了几丈远,最后一个人在那儿叽里呱啦吼了半天。临到下午休息时,他对一个女孩儿动了心思把这女孩儿惊吓得半天没敢说一句话。我们几个就忍不住了,晚上在外乘凉的时候,我首先开炮,说作为一个文人,一定要洁身自好,才不才的小事,关键要有德呀!

老庄不仅不觉得羞耻,反而振振有词地说: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那个才子在外沾花惹草?

小杨那两天正在看《废都》,说你跟庄之蝶没啥区别呀!有了唐婉儿,还想柳月呢!

老庄说,我就要向他学习。

3

我和老庄是在一次文学活动中认识的。

那是一个夏天,天气热地出奇,一早起来跟捂在蒸笼里一样,浑身被汗水浸湿漉漉的。我到编辑部把空调打开,准备编辑几篇稿子,身子还未坐稳,位好友来邀我去参加柳州市XX学会成立大会。这是柳州一个较有名气的作家成立的组织,主要目的是让一部分有文化情怀的老总和文人来抱团取暖。说白了就是企业出钱,文人出笔,互惠互利,共同发展。那时的柳州稍微有点儿名气的作家都爱自立山头,在文学这个江湖上争霸称雄。今天你提出这个观点,明天就有另外一波人出来反驳,相互打些口水仗。但不管他们谁立山头,都要想方设法把我拉拢进去,原因是我从来不掺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跟谁都亲,凭借手上有一本他们可以“利用”的刊物,游走在各个山头胡吃海喝,吃过之后从不搬弄是非,要想发还得靠作品说话。自从我的一部长篇在北京引起反响之后,我的命运就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何主席建议市委把我作为特殊人才引回柳州,帮他一块儿编辑《柳州文艺》。这不仅结束了我长达八年的北漂史,而且让我一个从未上过大学的农家子弟和几个研究生坐在一起办公,端上了一个人人羡慕的铁饭碗,这不得不说造化弄人呀!但不管在哪个圈子,我都坚守一个原则只当食客,不当帮凶,尽量做好“和事佬”这个角色,顺便也让我原本不太健康的身体再多长那么一点儿脂肪。几年下来,人没长高,血脂血压血糖倒升高了不少。

那天参会的人数很多,也吸收了不少会员。在柳州有个不成熟的惯例,就是各个团体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接近疯狂地吸收会员,以此来证明各自的实力。不管你是不是写作料子,只要交纳会费,承认章程,就大门敞开、一路绿灯。开始我还反对,认为这有辱圈子的纯洁,但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个高明的举措:人一多,摇旗呐喊的就多,搞活动就有气派同时也解决了经费不足的问题如果没有会员,他们咋能隔三差五请我吃喝?从一定程度上说,这些会员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为了把氛围搞得热闹些,主持人让每位与会者做三到五分钟的交流发言。大多数会员表现非常积极,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无法收拢,好像觉得不多说几句就无法展示自己的才华。更有甚者说着说着还要弄一下五音不全的嗓子,即使把B调扯到C调还自我陶醉的不行,幸亏外面没有猪圈或栓有毛驴,要不然它们早就拱开圈门或挣脱缰绳去祸害人了。主持人急得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在不停地干咳,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就把指头在桌子上狠狠地敲。也许老庄发现了主持人的情绪,到他发言时,他一言不发,把话筒直接递给下一个人,说自己不善言谈,不浪费大家的时间。主持人问你倒是咋回事?既然让人人发言,你总得说几句,要不然别人都学你的样子,会议中途岂不是冷场了?老庄说他不知道说啥。主持人说你可以介绍一下自己嘛,最起码在圈子里要混个脸儿熟呀!老庄这才面带难色说他叫李想,是个自由职业者,平时靠打零工为生,今天到会是向各位大师学习的。

别人还没鼓掌,我先把手给拍了起来。不是因为他讲得精彩,而是在今天我是把这个叫做李想的人给对上号了。以前我编辑稿子的时候,发现他的小说写得非常不错,就想找个机会单独和他见上一面,聊聊与文学有关的话题。可平时工作太忙,下班后又经常参加一些没有意义的饭局,这事也就给放下了。当我听说他是一个农民的时候,我深受感动。怪不得外界都说我们柳州是个文化大市,看来与这些人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他们每天不仅要解决自己的温饱,而且还要在极度疲倦中抽出时间来给人们创造精神上的食粮

老庄被我的掌声感动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普通的作者能得到一个主编的掌声,坐在那里有点儿局促不安了,最后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活动结束后,他跑来和我握手,那长满双茧的大手格外有力,像钳子一样把我的手掌夹得生疼。他不光用力地握,而且还用力地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的真诚。最后我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就笑着说意思到了就行,两个大男人长时间把手握在一起人家还以为在搞同性恋呢!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我是他的恩人,点燃了他濒临熄灭的文学心灯,让他重新找到了创作的快乐。接着就像倒苦水一样说自己年轻时曾搞过几年文学创作,并且也在《柳州文艺》上发表过作品。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都说那是文学的春天,全国文学爱好者多如牛毛,编辑部每天收的稿件堆得比山高,但真正能被采用的稿子就跟彩票中奖一样困难。《柳州文艺》作为本省一个老牌刊物,没有过硬的功底你想都别想。所以只要一谈起文学,都以能上《柳州文艺》为荣。后来由于超生被开除公职,回到农村过着土里刨的生活,一天累得筋疲力尽,有心思搞文学?直到几个孩子长大成人,才又想到了年轻时的梦想,像追求恋人一样如痴如迷,这时虽然他想起了文学,但文学是彻底把他给忘了,写了好多作品,每次都是石沉大海。直到我来主编《柳州文艺》,他的作品才见天日。“你确实是我的恩人呀!”他又一次握着我的手说。“现在你和编辑不熟,发稿子就难!刊物上的投稿邮箱,有几个编辑去看呢?”

我说你话比较武断,绝大多数编辑还是负责任的。只要你的作品好,他们自然就会采用。这跟老师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一样,只要学生学习好,不管家长与他熟不熟悉,都会精心地培养。如果孩子没用,即使家长和是孪生兄弟,老师也拿他没有办法。刊物是靠质量生存,读者是刊物的衣食父母。你说的现象可能有,但必定是少数。在我文学创作的初期,写了一部中篇小说,反映村子里两大家族为了争夺村上的权力而进行无休止地争斗,最后两败俱伤。经过几个老师的点拨就投递到一家较有影响力的刊物。邮件发出以后,我天天打开邮箱,看有没有编辑给我回复。三个月过去了,仍然是石沉大海。我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反复思考自己是不是弄文字的料?不要一味地朝死胡同里钻几年过去了,奇迹终于出现了。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我懒洋洋地靠在窗台前的柳树下晒太阳,早春的阳光就是暖和,照在身上就跟婴儿睡在襁褓里一样舒服,一切烦恼和琐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刚迷迷糊糊的睡着,电话响了,一接是个女的,开口就说她是杜主编,问我那篇稿子给他们投递多少年了?我一听,第一反应觉得是个骗子,那年头,搞这行业的骗子太多了,说是给你发表文章,让你三到五百的版面费,专门骗那些想要发稿的业余作者。一旦你把钱给转去,从此就杳无音信了。杜主编见我没有说话,又问你投的这篇稿子几年了?我没好气地说是什么时间你难道从邮箱上看不出来吗?杜主编笑着说,我看已经三年多了,这三年难道没有编辑给你回复吗?我说没有。她就说她是新来的主编,今天无意打开这个公用邮箱,看到里面还有一些没删除的稿件,发现这篇小说写得很有意思,准备在这一期刊发。我激动几个谢谢。杜主编说,你先不要谢我,我们要三审呢,最终能不能发表还得看领导的意图,你写的阴暗面较多,怕领导审核不过。我就讥讽说是不是需要个红包让她在领导面前“打点”,或是交上一定数额的版面费?杜主编生气地说你把我看成啥人?我们是正规刊物,你就等消息吧!这时我才确信她不是骗子,高兴把猫踢了一脚,猫“喵呜”一声叫唤,尾巴顿时变粗许多,两只眼睛发出愤怒的光芒,飞一样地窜到柳树顶上,惊恐望着我。

那天老庄和我聊了很长一段时间,给我总的印象是诚实、稳重,始终把自己看得很低,从不过炫耀自己,我想这真应了句水深不语、人稳不言啊!在后面喝酒过程中,他始终都是脖子一仰、一饮而尽,然后把酒盅口朝下一竖,让我看他是否喝得一滴不剩,还真有点儿李白的遗风啊!

4

毫不夸张地说,老庄遇上我算是交上好运了。

自从我编辑《柳州文艺》以来,就要求所有作者必须把稿子投到公用邮箱,所有编辑即使人缘再熟、关系再好,一律不准接受私人投稿。这样一来,我每次打开邮箱都会觉得头疼,邮件太多了!密密麻麻就像芝麻一样,把我看得眼花缭乱;加上有些作者生怕自己的作品不被重视,把一篇稿子反复投递,让人又好气又好笑。在这么多的稿件中,有的本来写得非常普通,甚至写得很烂,我还是一篇一篇认真读完,毕竟写作不易呀!现在我才明白有的编辑为啥喜欢用名家或熟人的稿子,那是因为谁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有时即使打点儿马虎不会出啥问题,用着放心、省事!

我想尽一切办法来提高作者的整体水平,把柳州搞成全省乃至全国名副其实的文学强市,经常邀请一些名家或大刊的编辑来柳州搞文学讲座,结束以后再搞一些采风活动,让作者和他们进行充分地交流,给他们提供一些发稿平台。尽管有人说作家不是教出来的,但我坚信学点儿理论性的东西可以避免盲目的创作通过培训可以让他们少走点儿弯路。这样一来,老庄就活跃了,每来一个编辑,他就跟蜜蜂一样凑在跟前,打听刊物的用稿要求。谈得多了,还顺便拉扯一下亲戚,套点儿近乎,要不是年龄大了,说不定还会认个干爹什么的,然后再把他那本没有正规书号的小说赠送一本,恭恭敬敬写着“敬请XX大师斧正”!有的编辑比较客气,拿在手上随便翻了两页说回去好好阅读;有的就随便了一声,把书接到以后看都没看就撂在我的桌上,像随手扔一团废纸。我怕老庄看到以后难受,就悄悄地把它收拾起来,用牛皮纸包好放进柜子,最后送给收破烂的老人。那个老人高兴地逢人就夸,说我这小伙子好,大方、舍得!每次给他的废纸不仅整齐、而且重秤!我想这时老庄的眼皮子绝对跳个不停,说不定耳根子还在发烧呢!在临别时还要让我给牵线搭桥,要和人家留影,发在朋友圈里炫耀一下,好像自己成了名家一样。临别时还想方设法索要电话号码或其它联系方式,逢年过节给人家发一条短信,或邮寄一两斤木耳,再把自己写好的文章给人家发去,说是请人家修改、润色,看能不能在贵刊上发表。这样一来,有的编辑非常难堪,说是不发表吧,或多或少还要看我点儿薄面;说是发表吧,可那水平根本达不到人家刊物的用稿要求。有次我在省城开会,一个编辑对我说,你咋给我引荐了老庄?那是什么水平呀?接着把憋了一肚子的话给我说了出来,说你以后让他别再给我邮寄东西了,文学这样搞下去就变味儿了!其他几位文友听罢哈哈大笑,把我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回去以后,我对老庄说,文章千古事,浮躁不得,越是有点儿名气越要用心写作,不要没开始走就要飞了!只要你写出硬东西了,不用求人也会有人给你发表!谁知他根本听不进去,等我把话说完,笑着对我说,听说省作协最近在编辑作家年鉴,请你把我的《情断红楼》给推荐一下吧?

他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一说我就来气了。那位编辑刚和我把老庄的事情说完,主编作家年鉴的副主席就把我狠狠地批了一顿,说你以后别再给我推荐老庄的稿子,这样的稿子选进去丢人!

我结结巴巴说这是个农民作者,目的是想照顾他的情绪。最后还给他争取一下,顺便给自己找点儿台阶,说对于这样的人,把标准降低一点儿该无可厚非吧?

副主席说,对农民作者我们是应该照顾,但也得讲个原则,文章的章法结构我不强求,但总该把句子给写通顺吧?

我无语了,但我不想把副主席的原话传给老庄,怕他受不了。只说作家年鉴已经定稿,你好好准备一篇冲刺明年吧!

老庄不高兴地说,看来我是没有给他送礼的!好歹我的作品在省上征文还获二等奖呢。

我哭笑不得地说,那是你选的材料迎合了政治需要。

 

5

老庄在《柳州文艺》上发表两篇小说之后,就叫嚣着要出版文学专著了。那几年的柳州,出书似乎成为一种时尚,只要写作上稍微有点儿成绩,都要出上一本给自己脸上贴金;有的官员也附庸风雅,专搞一些强奸文学的事,随便写几篇文理不清的游记,再把开会的讲话稿子往一块儿整理,鱼龙混杂、不伦不类,也算是一本专著。新书一出,就动用一些人脉资源,开一个发布会,或是举行一次作品研讨,请些有分量的大腕儿,说些不咸不淡的恭维话,摇身一変成了官员作家。往往官职还没退位,作品就先被人遗忘了。有些人趁机在中间牵线搭桥,从中赚一点差价,整个文化市场就鱼龙混杂了。

老庄首先找我给牵线搭桥,我正好在编辑部上班,把当月的稿子选定以后,泡了一杯龙井,欣赏茶几上的几株水仙。新年刚刚过罢,一些作者似乎还沉浸在节日的余味里,收的稿子自然少了。几缕阳光斜射进来,水仙开得更有精神,满屋弥散着醉人的花香。一杯茶没喝完,老庄进来了,提一壶烧酒,往我桌子上一放,说自己酿的,喝着不上头。

我笑着问他,你又想让我干啥?我知道他手上一旦给我提点儿东西,必定要让我给他帮忙。

老庄说,你这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说只要不越格,能办我就办了。

我想请你给我作个序。老庄说。

我心里略微一惊,问他有没有搞错,作序自古以来都是名家的事,我算哪门子客?

老庄说,你在我心中就是名家。

我说你别损我了,我几斤几两心里清楚,我从来不做让人嘲笑的事。

他看我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商量余地,就改口说你万一不给我作序,帮我联系一家出版社该可以吧?我知道你有这资源。

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有这方面的资源,但我不会去做。我不想让自己双手沾上铜味儿,更不想让自己落个瞎名声。即使在中间一文不赚,别人也不会相信。市场就是这样,人人唯利是图,谁能相信你独善其身?与其这样,我又何苦?我不仅没有答应,反而给他泼了一瓢凉水说:现在出书的人那么多,文学早被糟蹋不像文学,你凑这热闹干啥?

他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在圈子里立足啊!

我说你出一本书就能在圈子里立足吗?还是好好写点儿硬东西上大刊吧!

老庄说,不混出点儿知名度咋上得了大刊?

我说,你这理解有偏差。没上大刊,说明你的作品确实还存在问题,认真写作才对。

老庄却不以为然地说,我的文章再不行,总比那几个官员作家强吧?

我苦笑了一下,说你不能跟人家比。人家不管咋地出书不用自己掏钱,销书不用自己发愁,只要书一出来,下边的人都会抢着购买;你出的书有人要吗?

或许说到的痛处,他不言语了。没过多久,他居然还真的把书给出了,连我都觉得速度有点儿惊人,不说别的,光三审三校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更别说申请书号了!我觉得里面可能有诈,就悄悄的在网上查了一下,原来是套用了别的书号!

那夜,月色朦胧。虽还没到夏天,但稻田里的青蛙还是呱呱乱叫,偶尔也扑来一阵阵放浪的麦香。我拨通老庄的电话,问他总共花了多钱?他说两万二。我心里一惊,这简直是个天价了,按照当时的行情,最多也就一万五左右!居然还不是正规书号,这个牵线的人心也太黑了!我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又怕他承受不了,对一个农民来说,两万二打了水漂得他多年才能挣回来呀!

可老庄不管这些,他依然被蒙在鼓里,多次打电话让我出面给组织一次研讨会,一切费用由他负担,只要把声势搞大就行。名气嘛,还是要靠炒作的!他笑着说。我想让我们市文联给一个没有正规书号的作品开研讨会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就委婉说你不要想邪了,作家是靠作品立足,炒作出来不久长。可老庄听不出我的言外之意,硬要让我给他帮忙,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你道行不够,我们目前为止还没有给一个基层作者专门召开研讨会的先例,除非你的作品在社会上引起轰动。他说出版社的编辑说他们好多年都没遇到过这么好的小说了,这简直就是一部史诗呀!我说那你让出版社给开个研讨会不是更好?心里却讥讽说人家那个出版社能给一个“私生子”开研讨会?

6

尽管我没支持老庄,但老庄的作品研讨会还是召开了。估计帮他联系的那个中间人良心忽然发现,从省城请了几个名家,在一家地产公司举行作品研讨,当然所有费用归这个老板买单。那天出席的嘉宾不少,我也算在嘉宾之列。从参会的阵容和招待的规格来看,这个地产公司确实下了“血本”,每个嘉宾不光有一份比较昂贵的礼品,而且还要承担几个从省城来的出场费。有一个嘉宾我比较了解,是某文化团体的负责人,出版了十几部专著,摞起来估计比他身体还高,用著作等身来形容似乎还显得有点儿“欠火”,可惜从来没在公开刊物上发表过一篇。多年前我就听说他出场费很高,没有三到五千不会出场,当然还要看是谁去请呢!我就愤愤不平地想,这名气还真的这么值钱?也不知这名气是谁给的?把自己搞得神神秘秘,跟动物园里老虎豹子有啥区别?看那些动物要钱是因为它们濒临灭绝才显得珍贵,难道他也快灭绝不成?许多网友也提出质疑,可他依然行之若素,出场费用不但没减,反而越来越高。只要钱一到位,他就把方的说成圆的,把死的说成活的。这次他又大放阙词,说老庄不仅是柳州的“市宝”,更是全省不可多得的怪才!他的作品是活在当下,流传千古。我听得额头只冒虚汗,浑身上下起满鸡皮疙瘩,最后也说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客气话,出门后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一是恨自己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二是恨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言不由衷啊!

老庄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名家,说话口气也傲慢起来。不管走到哪里,总是喜欢给人赠书、写字,赠过之后还要留影,提醒受赠者在朋友圈宣传一下。后来我听说他暗地和一家装裱公司达成协议,凡他赠送的字画都介绍到这里装裱,每一副要给他拿一定的提成。开始我还不太相信,后来他居然赠我一幅“风华正茂”四个大字,笔画不仅生硬歪斜,而且毫无章法可言;最不该的是在“茂”字下面多加了一点儿,活生生写成了一个错字!我看完后就扔进纸篓,似乎觉得整片森林正在被老庄一点点焚毁。过了两个月,他来编辑部找我,开口就问,我送你的书法咋不裱起来?那可是我的心血之作呀!我没好气地说,你把字都写错了,我挂在墙上好让人笑话?他耳根稍微一红,问那个字写错了?我说“茂”字下边还能多加一点儿,亏你还当过几天老师呢!幸亏走得早,要不然会贻误多少子弟呀!这家伙确实善辩,一本正经地说那是他故意写的,多加一点表明比别人更加有才嘛!再说书法作品不能跟写一般汉字那样中规中矩,有的书法家还专门朝错的写呢!我说我不可能把错字挂在墙上。他说我改天再给你重写一幅,你拿到XX装裱行去裱,我让他给你算便宜点儿,那儿手艺确实过硬。我笑着说这个小城啥都稀缺,就是不缺装裱行业的,我为啥要到那地方装裱?他笑着说那个店主是他的朋友,生意场上要相互支持嘛!接着他又说我敬重你的才华才给你写上一幅,你不要小看,别人出高价我还不给呢!我这字虽然丑点儿,但比高塬先生的字好看吧?人家现在都卖上四尺八万了!我听出了一身毛毛汗,觉得恶心到了极点,毫不客气地说你还敢跟高塬先生比?人家是名人字画,你算什么!

没过多久,我听圈子里的人说,他现在特别喜欢别人喊他作家,而且还给自己印了一套名片,什么“国家二级作家、柳州市XX协会副会长、国际XX文化中心客座教授”等等,乌七八糟的头衔弄了一大堆,甚至在给我投稿的时候,还在后面介绍说他已经创作了两百多万字的作品。有次我们在一起吃饭,我毫不客气地问他什么是国家二级作家?他支支吾吾半天也说出个所以然。我就接着说,你简直是神速啊,才写几年就写了二百多万字的文学作品,人家高塬先生也不过是创作近百万字,你比高塬先生都厉害呀!他听罢不仅没有红脸,反而狡辩说人家高塬先生说的是个人精品,我是把自己写的所有东西全加在一块儿,确实有那么多啊!两个不知情的小伙子还信以为真,夸他是文坛劳模,只有小杨忍不住笑了,把刚喝到嘴里的酒水喷了一地。

又过了约莫半年天气,省城有个记者打着某新闻媒体的招牌搞有奖征文,说要推介自己的家乡。征文的方式是将所有参赛者的文章按序号发表在他个人公众号上,然后靠投票、点赞、评论、打赏以及最后的阅读量来确定是否入围,评委打分只占百分之四十。稍微明眼一点儿的人都知道,这存粹是一种商业行为,只是打着文学的幌子,给自己挣钱找一个比较高雅点儿的手段而已。打赏越多,他就截留得越多,因为在征文里说得很清楚,打赏一半归作者,一半用于平台的维护费用;还有一条比较恶心的霸王条款就是留言过百、阅读量过千方可入围,要留言就必须得先关注公众号,关注的越多,广告费就产生的越多。这样的征文,不参也罢,参与了反而丢人。可老庄却跟着了魔一样,每天在朋友圈里发好几次链接,一个劲儿地请求大家给投票、转发,还厚颜无耻地说谁若打赏我敬谁!我的牙齿笑掉了几颗,也在圈儿里发文说是讨点儿赞赏来把嘴给堵上。小杨这家伙确实很有才气,不一会儿就在朋友圈里写了一篇叫《文丐》的文章,说这种行为和乞丐没有什么区别,看了让人恶心。我一个月就那么一点工资,既要养家糊口,又要预防生老病死,我不希望你来敬我,只希望你能活得明白,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求那点儿虚名干啥?我想老庄看到之后头顶绝对会冒鲜血,识相点儿就此打住,不要再丢人现眼以惹众怒。可我想错了,他不但没有,反而变本加厉了,每天把这个链接从早到晚不停地发到各个群里,让白雪他们给摇旗呐喊,并且还上升了一个高度,说是为了柳州的荣誉,希望各位投票支持,真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概,最终获得了二等奖。他高兴地在群里说了一大堆的感谢话,就差跪在地上磕头谢恩了。

从省城领奖回来,他所在的那个协会说要给他庆祝一下,让他感受感受组织的温暖。说白了就是给吃喝找个合适的理由,目的是把圈子里的几位活跃分子聚在一块儿拉拢感情。这种场合当然是少不了我的。酒桌上,老庄一直眉飞色舞,说这个奖来得多么不易,似乎比“茅奖”、“鲁奖”还要艰难。我知道,他说话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抬高自己,要不然费那么多的唾沫星子干啥?说完之后,把酒杯端到老孟面前,说咱俩干一杯,开始我看你的票数以为你要获大奖呢,可最后评委还要看作品的质量,让我高出一个台阶。不过你也应该满足,这是一个省级大奖,不是人人都能拿

老孟的笑容僵住了,端起的酒杯似乎要放桌面,脸上的表情极不自然。在我们看来,老孟的创作水平绝对在他之上,只是没有他这么张扬。要不是那个记者回柳州有老庄作陪,咋也不会给他评个二等奖的。酒桌上的氛围一下冰至零点,没有一个人说话,都看老孟如何反应。老孟不愧是有涵养的人,他稍愣一下,还是把酒杯放在唇边泯了一下,说祝贺你,意思到了就行,我这几天身体不适不敢多饮。到了我们这个年龄,把名利看淡一些,没有啥比健康更重要的了。老庄却大声说不行,你不一口喝干就是不服气我。赵老师害怕伤了和气,就赶紧端起酒杯,说我陪你饮,我每天给你投票了,恭喜啊!谁知老庄不但没有说句感谢话,反而说你一天投一次少了,一天应该三次啊!话一说完,赵老师把酒杯朝餐桌上一墩,生气地走了。

宴席不欢而散。我走在冷清的大街上,似乎觉得严寒的冬天正在向我袭来。两边的路灯有气无力洒着橘黄色的光芒,老庄气喘吁吁的跟在我身后,我们谁也没搭理谁,就像是两个陌生人。老庄似乎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气氛,自言自语地说,现在人都咋了,就是见不得人好,我不就是获了一个奖嘛,就遭那么多人嫉妒?

我还没笑,天上的月亮笑了,那镰刀一样的月牙多像一张咧开的嘴!我说没有人嫉妒你,关键是你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做人要低调。有麝自来香,不在乎你站在风头上!

老庄说,我高调了吗?

我反问一句,你以为呢?

7

没过多久,老庄就被圈子里的人们群起而攻之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怪他,这点我最清楚。在脱贫攻坚进入决胜阶段的时候,我们柳州市委进行一次大胆创新,把以“诚孝俭勤和”为核心内容的新民风建设和脱贫攻坚进行融合,开展道德评议,激发贫困人口的内生动力。这一创新不仅得到省上的高度重视,而且还得到国家的认可,上级派人前来调研,在全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为配合宣传,市电视台决定编排一场大型文艺汇演,演出的剧目自然又让我来负责征集了,并特意给我交代,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我连夜拟了一则征稿启事,发在《柳州文艺》的公众号上,为了吸引作者,我还特别提醒这次征稿是有偿采用、千字千元。文末不停有人留言点赞,可就是没有一个作者投稿。我硬着头皮给几个重点作者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创作,他们都说扶贫任务紧张,没有时间搞这事,总不能放下扶贫搞创作吧?那是要丢饭碗的!我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不好意思再勉强他们。眼看日子一天天逼近,还没有找到一部中意的剧本。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老庄来了,他把一沓稿纸交给我,笑着问我这个剧本可以不?我有点儿吃惊,知道他从没写过剧本,又能写出个什么样子呢?但手上实在没有,就翻开看看,一看,还不错,就夸他两句,说没看出来呀,你还会写这个?

老庄笑笑,毫不谦虚地说那没什么,关键是有生活来源嘛!接着他绘声绘色把他们村子那个好吃懒做的光棍如何虐待他的母亲,又如何将上边给的救济物资拿去换酒的故事给我讲了一遍,讲到动情处,他咬牙切齿说你看这还是个人不,连个畜生都不如呀!政府想了好多办法都把他没辙,最后通过道德评议让他变成了一个正面典型。最后还给来一句总结,说道德评议的力量是无穷的啊!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题材,既紧扣主题,又能起到正面宣传引导。就让他回去在细节方面仔细琢磨,争取一炮打响。很有意思的没过两天,李小冬也给我发来一个剧本,内容和老庄写得一模一样,在细节方面更臻与完美一些。我打电话询问原因,他说这本来就是他写的剧本,只是老庄说要和他合作,现在他按老庄说的意见进行修改,若有不妥之处再提意见,争取不走弯路。

我说这次修改得很好,完全可以采纳。接着就好奇地问:老庄和你是怎么商量的?

李小冬说,老庄要占第一作者,他给我五百元的稿费。

我听后吸了一口凉气,觉得老庄这家伙心太黑了。只给五百元,还没有我们给他的零头多!就笑着问李小冬,你觉得值不值?

李小冬说,没有啥值不值,朋友嘛,计较那么多干啥?就是他一分钱不给,请到我跟前了我还能推辞?

我觉得李小冬这人确实不错,他把情谊看得比金钱和名利都重,尽管生活并不宽裕,但他没有钻到钱眼里去。后来有几个朋友说,可惜他遇人不淑,为啥要给老庄做嫁衣呢?

演出那天,确实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加上演员选得比较合适,演绎得非常投入,台下掌声如潮,有好几次都把演员的台词打断。尤其是那个忤逆不孝的儿子给他母亲下跪的那一刹那,台下所有的观众都被这个情节震撼了,先是鸦雀无声,随即就是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有的还吹起了尖锐的口哨声。我们都说李小冬真有两下子,不亏是上过大刊的人,平时不显山露水,但一出手众人皆惊。李小冬也被自己的剧作感动了,坐在那里稀里哗啦地流了两行泪水。

可事情的结局让我们在座的谁都没有想到。在颁奖环节,主持人宣布让老庄上台领取最佳剧作奖的时候,李小冬的名字提都没提,好像觉得这个剧作压根儿就与他无关。我偷瞟了李小冬一眼,他脸上也挂着一丝微笑,双手也象征性地鼓了鼓掌。老庄的腿就跟按了弹簧似的,兴冲冲地跑上主席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手握鲜花,频频向台下的观众挥手致意。

“啪——”老孟把一只拖鞋扔到舞台上,大声说,你嘚瑟个锤子,剧本是你写的吗?

老庄的脸色微微一红,似乎想说什么,还没开口,赵老师就说,拿人家的银钱耍自己的富贵,简直丢文化人的脸!我希望你有必要把这事情解释清楚。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主持人僵住了,握着话筒不知说什么才好。倒是老庄机灵,说了句你们俩真会开玩笑,难道柳州还有第二个老庄吗?说完,就把证书朝腋下一夹,一个箭步冲下舞台,端直跑道李小冬面前,气急败坏地说,你倒咋了嘛?咋这么不讲信用?这几年我待你不薄呀,你为啥还在我背后乱捅刀子

李小冬也被问懵了,或是沉浸在当时的剧情里没反应过来,木讷说我在哪里乱捅了?

老庄说,不是商量好了么,我是第一作者吗?

李小冬这时也清醒了,愤愤地说,那也不能不挂我的名字啊,凭良心说,这个剧本到底是谁写的?我的名字在哪儿?说完,李小冬把节目单往老庄面前一亮,说你自己看吧!

老庄朝他脸上一指,说了句我跟你没完!

我心里一惊,心想这事就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的,你还有啥没完?可老庄偏偏不信蛇是冷的,竟然恬不知耻跑到文联告状,要文联出头挽回他的名誉损失,一是要李小冬公开道歉,二是要承认他是剧本的原创作者!

这种无理的要求把李小冬彻底激怒了,他干脆把原稿和同老庄的聊天记录全部发在网上,说谁是谁非请大家明辨,到底谁是剧本的原创作者?接着他把老庄如何修改他写的文学评论,如何央求他给帮忙转发文章的聊天记录也晒在网上,让老庄在圈子里彻底地出了回洋相。

老庄蔫了,他请我从中解和,我毫不客气地说他几句,问他一天到晚究竟想干啥?作为一个作者,作品就是你的生命,你一天不好好创作你的作品,却盘算着如何出名,如何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是错误的!作家离开作品,毬都不是!就算柳州所有人都知道你老庄,又能算得了什么?炒作出来的东西不久长,不但经不起时间的考验,最终还会遗臭万年!

老庄把我静静地盯着,泪珠子在他眼窝里来回打转。猛然,他把我桌子上的半瓶茅台“咕咚咕咚”喝进嘴里,板栗大的喉结在不停地滚动。他再也控制不住了,哐当一声把瓶子蹲在桌上,眼泪像决堤的江水,一泄而无法止住。“干点事情咋就这么难呀!”说完像一头斗牛冲出院子,消失在迷茫的夜色中。

雨,稀里哗啦的下着,五彩的霓虹弥散着烟雾的氤氲。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雨点儿加大了。我想给老庄送把伞,可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就让雨水把他浇得清醒一点儿吧!”我自言自语地说。

8

也许我的语言刺痛了老庄,对他那根糊涂的神经起到了催化作用,他下决心要证明自己的实力了。

几个月来,他没参加过圈子里的一次活动,没在朋友圈里发过一条动态,也没有给我投递过一篇文章。我觉得奇了怪了,这不符合他的性格呀!到了秋季,满山被红叶染红的时候,我组织部分作者去龙潭采风,给老庄通知时,他在电话里回答得很干脆:不去。我说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呀,省城有几个名家也来参加。他说谁来他也不去,我现在要闭门创作,争取搞出一部有分量的作品。

听他说这话,我心里确实高兴,觉得自己的唾沫星子总算没有白费,好歹把一个梦中人给惊醒了。没过多久,他在朋友圈里“复出”了,先是晒了一组照片,是《XX文学》聘他为“特约作家”的证书。这个刊物我知道,一没正规刊号,二没主管单位,三没固定的办刊地址,只笼统地说在全国有几个联络点,咋一看还以为有多大的影响力呢,其实属于正宗的“三无”刊物,每次印刷量不足两百本。据说是一个退休工人办的,到现在出刊还不到二十期。文章的质量先暂且不提,就拿拥有的写作群体而言,只要交上两百元现金,就能美其名曰的成为“特约作家”,一年给发两篇稿子。我想老庄是昏了头了还是为了发稿而饥不择食,咋能干这号事?是自取其辱啊!第二天他又在朋友圈里亮出《XX》刊物的目录,是某省群艺馆办的一本老牌刊物,至今已有六十多年的历史,据说从这个刊物里走出了许多在全国有影响力的名家。我不知咋地陡然心血来潮,也想给投一篇文章,就把刊物的封面放大,看一下投稿邮箱,没想到他居然在上面打了“马赛克”,我想这家伙也太自私了,即使别人想给这个刊物投稿,还愁找不到邮箱?在网络世界里,那有什么绝对的隐私?但这并没有影响我的阅读心情,仔细把文章读完以后,觉得他并没有进步多少,能上省刊,只能说明他运气好,有时文章的运气和人的运气一样,好文章的问世也会出现一波三折。但不管咋地,我还是打电话向他祝贺了一下。

“难啊!”他开口就说。“现在上省刊真是太难了!而且稿费偏低,我那么长的一篇小说,才给五百元。”

我说:“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只要能发表就可以了。”

他说:“那我不行,我要指望那东西养家糊口呢。你吃的是皇粮,当然不在乎稿费。”

我想这家伙的生活标准也太低了,稿费一年能挣几个钱?就问他为啥在投稿邮箱上打“马赛克”?

他非常吃惊地说,没有啊,我咋可能做这事?

我想奇了怪了,这不是明明睁着眼睛说瞎话?里面难道有啥不能见光的东西?我这人就有个怪毛病,越是别人想遮掩的东西我就越想弄明白,要不然晚上连觉都睡不安宁。在网上把邮箱查到以后,就把我认为最差的一篇稿子给发了过去。第二天,一个叫余丰的编辑就给我发来信息,说稿子已经看过,可以发表,只是在有些地方要做适当的修改。

这简直是神速啊!我不禁为这位编辑的做事态度而感动了,就问怎么修改?

余丰问,你确定发表不?如果发表,我就给你说。

我说,既然能入你的法眼,那有不发表的道理?

余丰说,我们刊物是要收版面费的。

什么?我心里一惊,一个自诩为老牌的省刊居然还要向作者索要版面费,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我还没考虑好怎样回答,余丰就解释说在网络文学的冲击下,纸刊的生存和发展实在是步履维艰,手机一开就可以阅读,谁还愿意花几百元来订阅杂志呢?可他们这些编辑还要生存,收点儿版面费也是迫不得已。他看我没见言传,就说你也可以走订阅杂志免费发表的路子,像你这篇文章只要全年订阅四套杂志就够了。接着他就说这是老牌省级期刊,在国内有一定的影响力,从这里走出许多名家,你在这里发表绝对不吃亏。

我问他版面费是咋收的?

他说五百元一个版面,像你这篇小说有一千二百元也就够了。

我说有点儿贵。

他踌躇片刻,说那就一个整数吧,再不能低了。

我说那还不如结集出版。

他说我们这可是名刊哦,和你自己出版的影响力是不可比的。

我本想说都快办不下去了还谈什么名刊?但一想到那有点儿伤人,就问你们是所有稿子都收版面费吗?

余丰说,那是,除非向名家约稿。然后又问我了一句,你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是《柳州文艺》的编辑,是本地方刊物,没贵刊的影响力大。

余丰说,这刊物我知道,我的桌子上就有一本。稍后,他用商量的口气对我说,那这样吧,我免费给你把文章发出来,你在合适的时候给我也帮忙发表一篇。

我听罢哈哈大笑,说了句牙掉三颗!他问咋掉了?我说是笑掉的!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肉体交换啊!这稿子不发也罢,发了我还觉得掉价呢!本想还要再说两句,发现他已经把我“拉黑”了。

9

尽管我一直小心翼翼,但与老庄的关系还是出现罅隙了。

那是一个冬日,窗外下着小雪,凛冽的寒风呜呜哭着,室内的空气冰至零点。虽然开有空调,但在这强大的寒流面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手冻僵了,脚冻麻了,觉得要是有点儿酒精在血液里燃烧那才是最好的享受啊!可这不行,我今天得把《柳州作家年鉴》给编辑完成。尽管这一年柳州的经济出现前所未有的滑坡,春季受禽流感的影响,所有养殖场几乎倒闭;夏季一场洪水又把柳州全年的GDP给冲的一干二净,可柳州的作家们创作劲头没有一丝一毫的退减,反而出现“井喷”的势头,光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的文章比去年整整多出了一倍,省级期刊就更不用说了。整个编辑工作还算顺利,但在老庄的问题上我实在拿不定主意,把他编进年鉴吧,可他在《XX》刊物上发表的文章实在有点儿见不了阳光,这跟一个多年单身的光棍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而掏钱逛次窑子没啥区别,在寿终正寝时你能说他一生没见过女色吗?万一别人知道,嘲笑他是小,反而要嘲笑我这个执行主编!可把他不编进去,那不管咋说也算是一个省刊。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老庄的电话打来了,一开口就说下午六点在喜盈门小聚,一定要到。

这倒正合我意。又习惯性地问句是谁请客?

他说你咋那么多废话?既然是我叫你,肯定是我做东呀!不等我说有空没空,他就把电话挂了。自从他上了一篇省刊,我明显地感到他对我说话开始傲慢了。有时给我投一篇稿子,也不说请您抽空斧正,能在贵刊发表将感激不尽;而是很随意地问句你看这篇稿子能在这期发表不,如果不行我将投往别处。我就干脆来个顺水推舟,说这么好的文章在我们这里发表实在有点儿屈才,你还是投给那些大刊吧。他就一本正经地说,我先给你是觉得咱俩关系好,不管怎么说我也要支持本土刊物呀。我就略带讥讽的口吻说,投稿就跟嫁女一样,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子嫁进豪门?你总不能为了咱俩的这点儿关系而把女子给我这穷家小户吧?

喜盈门是个小店,在柳州仅仅是为了迎合工薪阶层人员的消费而开张的。但到场的客人都不小,大多数都是柳州文学界的名流,甚至作协主席和几个元老级别的人物也都邀请到场。我揣摩老庄今晚是不是又有啥大动作,要不然是不会搬动这几个“市宝”的。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菜肴,但整个场面非常融合。他不说,我也不问。酒至半酣,他果然开口了,说白雪想加入市作家协会,让我给做个介绍人。

我一听,已被酒精麻醉的大脑陡然清醒,问他有没有搞错,这样的人加入作协,不是在污染环境吗?

他把酒杯朝桌子上一墩,说你咋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人家热爱文学,我们就应该扶植培养嘛,那个从娘肚子里一生出来就是作家?

我说扶植培养不错,但问题得看她有没有这个天赋;即使没有这个天赋,但也可以通过后天学习来补充,她学了吗?

你不能总拿老眼光看人嘛,她学不学还要向你请示吗?老庄说。

趁着酒气,我生气把酒盅朝桌子上一墩,说我不知道我也不会说,一个连《收获》都不知道的人还能说在学习?

哦?大家都一脸狐疑。作协主席笑着让我说出来听听。

在酒精的催化下,我的嘴还真的管不住了。说这家伙自从我给她发了一篇文章之后,就经常和我套近乎,有事没事爱在晚上给我发几条短信搭讪。有天晚上十二点了,她又给我发来一条短信,问我干啥?我说看书。她问看啥书,是黄色的吗?我知道她在用语言挑逗,就不接那个茬儿,说谁还看那书,是《收获》。她问《收获》是谁写的?我一愣,说《收获》是一本名刊,不是那个作家写的。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儿害羞,就自嘲说我看的书少,让你见笑了。

话一说完,满桌都笑了。老庄说,就你爱糟践人!

我说我以人格担保,说的话准确无误。你们说,这样的人加入作协,那作协还有什么纯净而言?

作协主席抿嘴笑了一下,开导我说你也不要那么认真,我认为太纯净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这就跟大海一样,里面既要有龙,也要有虾米嘛!你看你给她发了一篇文章,《柳州文艺》的发行量是不一下高出了两百多本?

主席都那样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就说句万一她要加入,我退出就是。说完,把大衣一披,离席走了。

就他清高!我走出楼梯道,听见老庄在那儿狠狠地说了一句。

一阵寒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冷颤,头脑也清醒了许多,我禁不住问:这是清高吗?

10

没过多久,我与老庄就形同陌路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与一篇文章有关。在我准备编辑当年最后一期《柳州文艺》的时候,老庄给我来了一篇小说。大致的情节是一个村子在进行换届选举的时候两个候选人进行的一系列明争暗斗,一个靠拉上边的关系来给自己“撑腰”,一个靠背后掏钱来拉拢选民进行贿选,最后两个都没逃过党纪国法的制裁。不管是从选材角度还是从写作技法来说,我认为这是老庄这么多年最成功的一篇作品。既抓住了社会的痛点,又扣住了时代的主旋律,给基层政权的治理提出了警醒,这就是文学的功效啊,我二话没说就给发表了。出刊以后,好评如潮,并有几个作者还专门写了评论,我准备在后期陆续刊登。老庄知道后就更高兴了,每天在朋友圈里不停转发。转发了几天还嫌不过瘾,就让一些关系好的朋友帮忙转发,转来转去,老孟发言了,他在朋友圈里不客气地说:高调不好,低调为佳。作品写得好与不好,让时代评价。明者自明。不需一次又一次的分享到微信或QQ,让别人留言,给你点赞。老庄看到后,居然毫不客气的在下面回复这是我的权利,你想张扬有没有资本啊?

我们都觉得老庄口气太满,迟早会给自己招来祸患的,可谁也不想把话说破,毕竟实话得罪人,就让他一天到晚嘚瑟吧。

可惜他没嘚瑟几天,霉运就来了。转眼间,第二年的春天就姗姗到来,麦苗拔节,菜花发黄,到处弥散着酔人的幽香。在一个晴朗的中午,我懒洋洋坐在窗台边晒着太阳,让柔软的柳枝抚摸着我的面颊,觉得这实在是神仙过的日子呀!刚打一个盹儿,小杨电话来了,一开口就喊文贼,文贼!我莫名其妙地问谁是文贼?他说老庄么,还有谁?简直把人丢死了!我忙问咋了?他说上次在《柳州文艺》上发表的小说是抄袭的!我大吃一惊,忙问抄谁的?他说你打开2016年全国优秀小说精选,自己看。这下把人丢大了!我自言自语地说。就急忙把书柜打开,仔细寻找那本书,发现里面果然刊载有样一篇小说,是山东的一个名家写的,文章的标题都没有改动。故事情节几乎是克隆出来的,只是在具体的细节中略微做了一点改动。我的肝子都快炸了,觉得头发在“蹭蹭”竖立,拿起电话劈头盖脸就骂:“老庄,你咋这么厚颜无耻?”

他的口气也比较生硬,问道:“你咋了?我招你惹你了?好歹我也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你凭啥这样骂我?”

我大声说:“你年前发表的小说是咋回事儿?”

老庄说:“纯属巧合!天下乌鸦一般黑,基层政权都是一个样,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气急败坏地说:“别狡辩!天下那有这么巧合的事?即使事件有巧合,但写作手法上该不会有雷同吧?赶快写道歉信,要不然这事没完!”

老庄听后哈哈大笑,说你还想让我道歉?你这个编辑是吃干饭的?就算我是抄袭,你难道就没有责任?

一句话使我恍然大悟,紧接着一种羞耻感向我袭来。是的,从一定程度上说是我这个编辑阅读面较窄,如果稍宽一点儿,也不会出这洋相,他丢人,我更丢人!

这事对我打击不小,在闲暇之余,我推掉一切没有意义的应酬,一门心思扑在阅读上,啤酒肚子小了,血脂也降下来了,并且有几篇作品也上了国家级大刊,在圈子内又引起了一定的反响。到现在我才明白,阅读对一个作家成长是非常的重要!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真的要感谢老庄。

老庄和我疏远了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之间没有通过电话,没有发过短信,甚至我觉得他可能把朋友圈都对我做了屏蔽,这一年多我没看到过他的动态。有时在街上偶遇,他老远就绕道而行;实在鼻子碍不过脸了,就机械地点一下头,然后就匆匆而过。直到我的作品在圈子内又引起反响之后,他才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声祝贺!

不管他是否出自真心,我还是由衷地说了句谢谢你!一是谢他对我的问候,二是谢他给我激发的动力。

迟疑片刻,他说想在周六邀我在喜盈门小聚,不知能否搬动我这尊大神?

我知道这家伙爱吹“红火炭”,本想一口拒绝,但又怕人家说我稍微有点儿成绩就爱摆谱,略思忖片刻,还是勉强答应了。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水过三秋了,还计较那么多干嘛?总不能为这点儿小事而给自己四面树敌吧?老庄看我答应的比较爽快,似乎显得格外激动,一连窜给我发了几个泪流满面和相互拥抱的表情,说了几句不见不散。

那天下午,就我们俩人,在靠窗边的那个餐桌上坐了下来,屋内升腾的热气让玻璃挂满了水珠,窗外的行人也变得模糊起来。几杯烧酒下肚,我们的话匣子就像决堤的大坝,一发而不可收拾,我们先聊了一番文学对个人和社会的救赎作用,然后又聊了一些文坛上的巅峰之作,最后又胡乱扯了一些周边的人和事,说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似乎还觉得有好多话没有说完。突然,老庄抓住我的手,伏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说他这辈子做最糊涂的事情就是抄袭人家的作品,满足了自己的一点虚荣,其实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幸亏我的嘴比较严实,没有把这事给捅了出去,要不然他这张老脸就没处放呀!说完,又用拳头把脑袋砸的通通响,连说几声我向你道歉,把服务员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彼此都不要放在心上。放下包袱,开动机器。我还是那句话,作家要沉得住气,多写一些有分量的作品,如果离开作品,那就毬都不是!创作没有捷径,炒作没有出路!

他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说还是你够朋友,够哥们儿,我这一辈子就认定你这个好兄弟!我被他的诚恳感动了,赶紧搀扶着他,摇摇晃晃走在大街上,一会儿朝路灯上扔一个石子儿,一会儿又放开喉咙吼两声汉剧,街上不认识我们的行人都以为我们是个疯子,惊恐望着我们,有两个女孩儿还干脆绕道而逃!

哈哈哈!我们又像疯子一样放声大笑,笑山河都跟着抖动起来,路口的一只泰迪朝我们“旺旺”狂吠两声。

11

从那以后,老庄和我走得更近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梁山弟兄,越打越亲。只要稍有空闲,就来编辑部找我,不是让我帮他修改稿子,就是和我探讨写作技巧,有时一谈就到深夜,饿了就去对门的夜市要上一盘麻辣烫,烤几串半生不熟的羊肉,再来两扎啤酒,边喝边谝点儿发黄的段子,顺便欣赏汉江边旖旎的灯光。时间久了,烧烤店的老板就知道我们的秉性,只要发现我的窗口在十点以后仍有灯光,或者看到老庄踏进我们单位的大门,就赶紧给我卤几个鸭头,拌两个凉菜,冻两扎啤酒,再把羊肉串好,一切准备停现,免得我们去了久等。每次都喝到肚子发胀,头脑发晕,感觉酒水实在灌到喉咙了,才恋恋不舍离开。我知道老庄回家路远,加上深夜无车,就把钥匙给他一把,让他在我办公室休息。妻子开始还能容忍,后来看我经常半夜三更带着酒气回家,就不耐烦地说:你是不要胃了?整天就知道朝死地喝?

我说,没办法,世上最难吃的三碗面你知道不?就是脸面、情面和场面啊!谁让我在圈子里混呢?

妻子说,你永远都会给自己的错误行为找正确的借口。

我说么事的,啤酒养胃。

妻子把我狠狠瞪了一眼,说那你就好好养吧,争取养个胃穿孔出来。

我说没那么严重,我这胃是钢铸的。

妻子说拉倒吧,你那个胃说是豆渣做的都有点儿夸张,还敢说是钢铸的?冬至不出年内,非整个穿孔不可!

真是一语成谶!虽然没有穿孔,但也喝成了糜烂性溃疡。那是一个初秋的早晨,我到滨河公园散步,自从这个公园建起,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只听他们说修建如何美丽、如何壮观,是我们柳州一个标杆工程。刚跨进公园的大门,胃就突然疼开了,并且越疼越重,不一会儿,额头就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就赶紧打车回办公室喝了一杯开水,又喝了一颗吗丁啉,疼痛还是没有减轻,跟针锥了一样难受。最后实在招架不住了,就让小杨陪我去了趟医院,先吃了钡餐,后做了CT,最后又来了次核磁共振,该做的检查一样都没少,最后才确定是溃疡。医生让我住院疗养两周,我说还是开点儿药吧,回家注意饮食就是,那个人胃上没有毛病,我没有这么娇气!医生生气地说,我最讨厌给你们这些知识分子看病了,好像觉得自己啥都懂,其实只懂点儿皮毛!满坛子不响,半坛子咯噔呀!话一说完,就把住院证朝我手上一塞,用命令的口气说,快去交钱!

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住院,不管疼痛咋样,把人一天急得要疯。幸亏每天都有一大堆文友来看望,陪我聊聊天,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既让大家操心,又害大家花钱。有的拿一束鲜花,有的提一篮子水果,还有的干脆啥都不拿,聊一阵过后,起身在我床头放一个红包。但不管咋地,礼品我收了,但红包一个都不要,我觉得那太俗了!文人嘛,讲究的是个礼节,是一种意气,只要来看一下就行,何必要让人家花那么多钱呢?好像不花钱就显示不出友谊一样,友谊的深浅和送的礼金应该成正比呀。和我在一个病房里的大叔动情地说,你真是个清官呀!我笑着说,我不是官,来的都是朋友。大叔非常肯定地说,你骗不了我,这个社会谁能有这么多的朋友?只有你的官做大了,求你办事的人才把你当朋友。

勉强住了一个星期,我就呆不下去了。原因是何主席一个劲儿催促,说有许多读者打电话询问,柳州的“茅盾文学奖”什么时候揭晓?这是我们柳州市政府去年秋季为申报国家园林城市而组织的一次征文,奖金高的可以说是创柳州之最,被一些文友戏谑为柳州的“茅奖”。上边只粗略地说了几条指导性意见,具体组织实施就落在我们头上,我主要负责作品的收集、分类,然后再转交给专家组。原计划在今年“五一”期间进行颁奖,但由于脱贫攻坚这项工作,把许多专家和作者都抽调到基层担任第一书记,文稿收少,专家也没时间评,所以评奖就一拖再拖,有的作者就忍耐不住了,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来,问是不是政府经费紧张,把这事给黄了?我说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市政府家大业大,哪里还在乎这几个毛毛钱?说完随便打两声哈哈,让把作品写好,其它就不要操心了。现在既然是何主席催促,作者又这么关心,我就赶紧把稿子整理好,送到专家组。令我感到惊奇的是,柳州一些稍有名气的作者都没参与,收到的稿子清一色都是新手,我就纳了闷儿了,是他们高风亮节故意给新人让路还是嫌市级规格太低而不愿参与?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也懒得打电话询问,一切都随他们自己的愿望吧!

结果很快出来了,老庄获得金奖。消息一出,圈儿内一片哗然,都在网上发帖说这次评奖有失公正,是柳州文学史上最奇葩的一次,难道柳州就没有一个比老庄厉害的人吗?这里边肯定有鬼!有的就直接说我是罪魁祸首,别看平时是个“和事佬”,其实是乱杂坟里的上席——鬼头呀!整天和老庄黏在一起,里面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虽然平时假装清高,其实也好交那些酒肉朋友,是个十足的小人。

看到这些帖子,我的心里像塞满了茅栗苞,扎让人喘不过气息,真是唾沫星子淹死人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谨慎细微、潜心修行,最后不知道怎么还是弄了个狗血淋头!觉得自己活得实在憋屈,下班后一个人来到江边,在柔软的沙滩上慢慢游走,让奔腾的江水来冲走我的烦恼和忧愁!最后走累了,就钻进一家餐馆,要了一盘猪肝和一壶烧酒,在窗边慢慢地喝着,本想来个一醉解百愁,可没想到越喝越烦,越烦还越要朝下想,最后实在控制不住,就把手机掏了出来,给老孟打了一个电话,怒气冲冲地问:“你们倒咋了嘛?啥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你不参加征文,过后还要在背地乱嚼舌根?对老庄不满总不能找我发泄吧?”

老孟听后非常吃惊,大声说:“谁说我没参加?稿子就发在你的邮箱,只不过稍迟一点,但脱贫攻坚忙啊!”

一股凉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头脑似乎清醒许多,就赶紧回到宿舍,把电脑打开,收件箱里啥都没有。又问了其他几个稍有实力的作者,回答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我想这奇了怪了,难道稿子自蒸发?我怕他们撒谎,就让他们给我发张截图,张张图片显示的是投递成功。我把日子仔细一看,才想起那些晚上就是老庄在我宿舍住宿。

我全明白了,掏出手机,趁着酒劲,对老庄恶狠狠地骂道:“老庄,你死去吧,卑鄙的小人!”

“你咋了,兄弟?又喝多了是不?”老庄笑呵呵地问。

“谁是你的兄弟?你实话告诉我,是谁让你删了别人的稿子?你这个奖来的光彩不?”我愤愤地问。

“兄弟你说话可要讲究证据呀,我看咱俩关系好,放在别人我是要追究责任的!”

“证据?还要什么证据?我只让你知道,我的宿舍只有你一人在里面单独呆过!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喊我兄弟,我嫌恶心!”

说完,我把他的微信拉黑、通讯录删除,再把他送给我的那本非法出版物扔进纸篓,边扔边说,让他妈的统统都见鬼去吧,从今往后咱俩就相忘于江湖了!

12

我和老庄“绝交”以后,他在圈子里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些朋友说这真奇了怪了,平时在县级获个小奖都嘚瑟不行,这次获得柳州“茅奖”还居然能沉得住气,太阳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有的说也许他觉得自己名不副实、心中有愧,不好意思炫耀啊!只有我心里清楚他做贼心虚,害怕嘚瑟过火了我揭他的老底,就只好先当几天缩头乌龟。这样整整沉寂了两个多月,看我没有披露他的丑闻,又开始嘚瑟了。先把过去发表的文章统统来个“回放”,假装谦虚地说自己现在已经江郎才尽,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把过去的拙作拿出来晒晒,请各位文友批评指正,以便从中领悟提高;又把自己与一些名人的合影也晒在朋友圈和微信群,再配点儿文字进行解说,好像觉得别人都不认识一样,以此来显示他高人一等;最可笑的是在第x个世界读书日来临的那个早晨,他一早起来就在柳州作家群里宣扬省文学院当天要阅读他的那部作品,并说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耀,而且也是柳州人的光荣。我看到后非常吃惊,不知道他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是坟冢上长了弯弯树?要么是头顶响了炸雷,把他给炸红了?交了什么狗屎运,一个连正当“名分”都没有的非法出版物,居然还能登上这么高规格的殿堂。要知道,谁的作品一旦被省文学院重视,就跟歌唱家走进维也纳金色大厅一样!那天我就密切关注文学院的新闻动态,一直等到下午七点,公众号上才发布当天阅读的几部作品名目,清一色都是本省名家的著作,他的那部作品从头到尾连名字都没出现过。我给文学院院长打了一个电话,笑着问他是不把老庄的作品弄丢了,既然说推荐阅读,为什么连个名字都没带出来?院长笑着说,这个老庄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多少名家的作品我们都没时间分享,咋可能分享他的呢?我看他一个劲儿的要求,就对他说了句客气话,没想到他还当真了?我说你以为呢?他就是个给根麦秸秆当拐棍的人呐!

13

高塬先生的讲座刚刚开始,老庄就疯疯癫癫跑进来了。他头发没梳,乱得像个鸟窝,衣襟的纽扣也没扣齐,猛一看还似乎有点儿艺术家的气质。他腋下夹了几本荣誉证书,在门口稍微环视了一下,就直接走上主席台。有些不认识他的文艺青年居然以为又请了一位嘉宾,掌声呼呼啦啦响了起来,老庄也不客气,面带微笑说让大家久等了,然后对台下的作者深鞠一躬。

高塬先生愣住了。他稍微停顿一下,犀利的目光在老庄的脸上扫了一下,一看眼角上有一层眼屎,发黄的脸蛋上似乎还有一种黏糊糊的东西,心想不管哪个艺术家不修边幅,总该不至于邋遢到这个样子吧?嘴角就浮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喝了一口水,又接着继续他的讲座。刚讲两句,老庄就大声说:你讲的那是个锤子!你是哪一路的混混儿,还敢跑到这里来装大神?你口口声声说文学要抓住社会的痛点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你说,现在社会的痛点是什么?文学到底代表哪个阶层的声音?我们总共还有几个读者?

接着,他就开始骂我们柳州市委,说那都是一帮不懂文学的混蛋在操纵国家的权力机构,尽干一些欺压文学、强奸文学的事情!他要是当权了,把这些人统统发配到新疆充奴!他在国家都获大奖了,唯独柳州不给承认?难道柳州是国中之国?骂完柳州,又骂我们《柳州文艺》崇洋媚外,本地有这么多实力派的作家不请来搞讲座,却要花钱从省城请人,难道真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吗?

台下鸦雀无声,几百双眼睛都在望着他,似乎在看这如何收场?老庄更加得意了,在台上居然手舞足蹈起来,似乎还想要再说什么,和他以往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兄弟上去了,二话没说,劈头盖脸就给他几个耳光。老庄被扇懵了,惊恐地望着他,嘴角慢慢渗出殷红的血液;他又给了几个嘴巴,老庄吓得蹲在地上,伸出胳膊把头挡住,不停地说我的讲座还没讲完呢。这个兄弟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说声快滚,这地方是你呆的?也不撒泡尿把自己好好照照?

我的心酸溜溜的,有种说不出的感慨,觉得不管咋的,他是一个病人,对一个病人不能这么粗暴蛮横呀!况且他们以往的关系是多么的密切,好得就像用胶水粘过一样,就差在一块儿穿连裆裤了!在老庄不停嘚瑟的日子里,每次都是这个兄弟给帮忙呐喊助威。老庄每次在朋友圈里发一条动态,他总是第一个点赞;老庄每发一篇文章,他总是第一个在朋友圈里帮忙分享,并且还不忘给缀上一句“柳州第一大才子”的称号,让我们看到之后都觉得头皮发麻。尤其在酒局上,他总是和老庄攀扯的非常亲密,不仅出入形影不离,而且每次老庄在他跟前说话似乎就是圣旨,让他咋喝他就咋喝,从来不讨价还价,真正做到了宁让肚子烂个洞,也不让感情出裂缝!那个时候,老庄在他眼里就是一轮崭新的朝阳,射出的余光也会让他全身都散发出华光异彩!他的几个耳光扇得似乎还不过瘾,又转身拿了一个拖把,把酒盅粗的木棍扬到半空,准备朝老庄身上抡的时候,我赶紧挡住了,鄙夷的把他瞅了一眼,让他到边上歇着。过去把老庄扶起,慢慢拉到走廊外。老庄已经认不出我了,泪眼汪汪地说声谢谢你,我的先生,愿上帝的灵光永远沐浴你!

他一瘸一拐的走下楼梯,靠在墙边望着天空发呆。天空湛蓝湛蓝的,像被清水洗过一样,没有一丝尘埃。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对面的玻璃上,像一把把匕首,发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芒。望着老庄那个身影,我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几多怜悯,几多悲凉!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