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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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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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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公粮

父亲一生最大的功劳就是比其他村民多选了几亩好地。

在土地刚刚到户的时候,村干部为分配土地确实伤透了脑筋:全村好几千人,就那不到上百亩的好地,分给谁呢?思来想去也没有一个万全之策,最后就撒谎说上级规定按土地的好坏来确定给国家上交公粮的标准,土地好,自然就上交的多,这样一来,有几块平整肥沃的土地居然没人敢要了。父亲看别人不要,就大胆要了几亩,说地好不仅产量高,而且耕种起来省力。村干部笑呵呵地问:“你家人多娃小,就不怕给国家把公粮交多了?”父亲说:“我这命都是国家给的,还怕给国家多交几十斤公粮?”他看村干部一时没理解过来,就进一步解释说:“没有共产党,我们现在是不是还被地主剥削?没有共产党,我们还能不能当家作主分到土地?别说是上交公粮,就是让我上交老命,我也情愿!”

父亲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每到麦收时节,他都要把坎边的麦子单独收割起来,那里的麦子底肥丰厚、光照充足,又没虫害、长势喜人,棵棵都穗大粒圆。父亲把它们脱粒、扇净、晒干以后,就装进几个口袋,等到交公粮的时候,带上我们弟兄两个,一起驮到粮站。那时的粮食收购讲究“平价”和“议价”,平价麦子的价格也就三毛左右,议价相对稍微高点儿,尽管非常便宜,但粮站的工作人员依然收购的非常认真,每收购一家,他都要先打开口袋,在里面随便抓出一把小麦,在两手之间倒来倒去,在倒手的当儿还要猛吹一口气,看麦子里面是否掺杂有麦糠或灰尘,如果有,就要让你立马再用风车扇一道;接下来就是随便捏一撮麦子放在嘴里嚼两下,看麦子里面是否还有水分,没有晒干就要让你在场院晒上一个中午;这两道程序走完以后,就拿出一把像三棱刮刀一样中间空心的刀子,在口袋上随意捅上两下,看刀子里面带出来的小麦与上面装的是否相同,直到没有瑕疵,才给你把秤过了倒进粮仓。

在我十二岁那年,麦收时节不停的下着小雨,许多麦子收割回去不能及时脱粒而被捂出了麦芽,有的还生出许多“灰苞”,尽管遇上这样的天气,父亲还是精挑细选,把堆在房檐底下没有淋雨的小麦晒干扇净,到收购公粮的时候,早早把我和哥哥喊醒,背上口袋,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山还是那座山,路依然是那条路,但行走起来总觉得非常艰难,一方面是天热,另一方面确实有点儿不舍,觉得家里仅有这么一点儿没有生芽小麦卖给国家,我们以后吃啥呀,就一个劲儿的坐下歇息。父亲开始还好言相劝,让我们赶紧走,等麦子卖完以后给我们买冰棍吃,那时的冰棍对我们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力啊!后来看我们还磨磨唧唧就忍不住大发雷霆,说男子汉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还算什么男人,以后拿什么在社会上立足?好说歹说总算到粮站了,我们长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已经放下了千钧重担,指着肩膀被勒出的伤痕提示父亲不要忘记给我们兑现诺言。今年收粮的是我的一个舅家亲戚,按辈分应该叫他表哥,他见我们来了之后就满脸堆笑,问我们今年收成咋样?然后就把口袋解开,随便抓了一把小麦看了看,就让我父亲把粮倒进粮仓。父亲说:“那怎么行,你还没拿刀子抽检呢!”我的那个表哥说:“你这是出了名的老实人,难道还哄我不成,倒去吧!”父亲说:“你还是抽检一下好,免得别人说你照顾亲戚,这瞅得人多哩!”表哥就拿起那个三棱刮刀一样的东西,对着口袋中间就捅一下,刀子刚刚抽出,父亲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我也发现里面的小麦都冒出了短短的白芽。我表哥小声对父亲说:“快拿进去倒了。”父亲说:“你再捅一下试试。”表哥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对着口袋底部捅了一刀,这次带出的小麦里面有许多黑色的灰苞。这时我表哥几乎用命令的口气对我父亲说:“赶紧抱进去,放在门后,这点儿给你收了算了!”父亲说:“那咋行,我不能干这昧良心的事,更不能给你下巴底子支砖头!”说完,就向表哥要了一个完整的口袋,把麦子倒进去,让我们弟兄俩背上,自己把最重的一袋扛在肩上,气冲冲地走了。

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但我们总觉得回家的路更加漫长,加上都是上坡,没走几步我们就走不动了。令我们惊奇的是:父亲居然一次都没歇息,一口气把那一袋粮食背回家,然后再回过头来接我和哥哥。

母亲看到我们,惊讶地说:“我的侄儿做事就这么绝情?”

父亲瞪了他一眼,冷冰冰的说:“你还好意思说出口,你让我这张老脸朝那儿搁呢?”

第二天,父亲没有叫醒我们弟兄,而是让我母亲和他一起背着事先准备好的小麦,趁着早上凉爽的天气向粮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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