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德平
甜水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沟壑,倒像是大自然在洛水岸边的土崖上撕开的一道伤口,峁梁皲裂暗藏神秘,隐匿于古同州大荔段家塬。
在段家塬解放村一方小小的土梁上,孕藏着足以驰名世界的密辛——“大荔人”头骨化石。当年,头骨化石掘出,向世人揭示了远古人类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迹象。
大约二十万年前,剧烈地质运动刀削斧劈,这片土地满目疮痍。远处,洛河悠悠地拐了个弯,河道嶙峋,如一副伏卧在大地上的巨形兽骼,是先民赖以生存栖息的家园。
漫步寂寥的段家梁,这个几乎“空壳”的解放村东侧,两块斑驳的石碑孤零零相视,悄无声息地记载着“大荔猿人”的神秘,描述着那些拥有粗壮眉脊的“早期智人”的身世。
这群在旧石器时代学会直立行走的人,穿着鸟羽帽、兽皮衣,手持刮削石器、尖状石器,在这片土地上出没、聚集、狩猎、繁衍。他们群居山洞,刀耕火种,用手中尖锐的石刀猎取野兽,用石斧劈砍荆棘。他们眼窝深陷,却透着智慧的灵光,那是猿人演化到“智人”时对生存的渴望与探寻。
史前时期,眼前这片“大地伤口”已有疏林草原和繁花点缀的草甸,是大型野生动物的乐园和人类祖先的猎场。河岸、森林和草地成为其生存的“绿色家园”。
他们在史海沉浮中锤炼出智慧和韧性,那些被火光照亮的洞穴岩壁上,野牛、骏马、披毛犀和猛犸象群的粗笨画像,或许就是他们对充满生命力的生态环境最古老的最高礼赞和生殖崇拜。
瞧,高大健硕的三门马在河滩肆意奔腾、头骨粗壮的肿骨鹿在湿地旁自在觅食、双角犀牛于林中悠然漫步。此情此境,映射出远古时期甜水沟自然和谐的生存环境,串联起“蓝田人”向“丁村人”文明演化的重要脉络,承载着人类进化的奥秘。
伫立沟口,脚下踩着砂层、砾石与黄土。这里像是大地的唇,干燥又厚重。我站在“唇”边,思绪穿越,如高维鸟瞰。带着洪荒气息的风,是这里最原始的常客。它呼啸而来,裹挟着砂砾,携带着部落的俚语。
久远的遐思,被风拽回到当今。风掠过石碑,将远处洛河渡槽的影子揉碎在河畔的景色里,似乎把滚滚之水泼在了万顷良田。渡槽飞架于洛水之上,犹如巨龙,霸气地携带着洛惠渠灌溉沃野的水源,汹涌而来,这是新时代迎来的生命源泉与勃勃生机。
恍惚间,耳边传来燧石相击的清脆声响,又或是古菱齿象沉重的鼻息,这些来自远古的声音,都沉甸甸地隐入沟壑的皱褶之中。
我俯身拾起沟边几枚浑圆的褐色砾石,它们被烈日晒得滚烫,捧在手心,悬而未落,仿佛捧着几滴凝聚了几万年的甜水化石,那是时光的馈赠,承载着“丛林法则”的图景和重量。
在炽热的阳光下,风缓缓流动,搬运着砂砾书写的关于甜水沟的残稿。它将剑齿象骨译成地质学家心中的密码,把“大荔猿人”用过的石器碎片酝酿为历史的断章。
也许,在某个飘着细雨的黄昏,那陡峭的崖壁会突然“交出”盛满星空的颅骨,在空洞的眼窝里,沉积着无数未曾命名的农耕文明的光影。
站在大荔甜水沟的阶地上,我仿佛看见那些早已消失的甘霖,正沿着地质年表,缓缓向我辈渗出微咸却又回甘的清泉。有一滴水珠,穿透了更新世的“封面”,在现世的掌心,凝结成一粒液态的祈愿。
沟口,一簇簇野生的芦苇,郁郁葱葱,随风摇曳。传说中那点甜水,早已无影无踪,可如今在段家塬龙首山下,洛河岸边的人们早已开采出清冽的甘泉,名曰“龙首泉”。
矿泉暖流灌千秋。这泉水,或许正是甜水沟远古水源的延续,带着久远的记忆,滋润着这片土地,也滋养着世世代代生活在塬上的人们。
2025年6月20日大荔·槐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