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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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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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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父亲

四零后的父亲,是一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农夫。他一生勤勉,努力工作,平淡一生,最大的功绩,莫过于在贫困中拉扯我们四个子女长大成人。唯独令他感到自豪过的可能是他读过完小,教过书,当过村里的赤脚医生和兽医,写得一手漂亮的硬气字,培养出两个中专生儿子等。年轻的父亲,没有继承祖父膀圆腰粗高大形象,反而遗传祖母苗条基因,看上去有点弱不禁风。对此,子女们不会有丝毫在意,只记得父亲矗立在自己心里的崇高形象。父亲不仅心地善良,是一个善良到骨子里的人,他乐意帮助他人,而且意志坚定。当初他顶住别人非议,抱着砸锅卖铁也给四个子女读书决心,在村里是绝无仅有……。外表强悍的人,内心并不一定坚强,父亲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家八口人的生计。我想起小时候,三兄弟挤在爸爸木床上,缠着他讲了很多故事,辅导我写作文等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尤其他晚年为村里无偿做葬仪师近二十年,获得村民的尊重。是他言教身传,像一盏灯照在子女的前路上,伟大的父爱时刻感动着我们的灵魂。

年复一年,岁月匆匆,等我们挨个成家立业,也成为人父人母时,父母双鬓早变得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到了需要儿女们养老陪伴了。可是生活沉重,重不易扛,为家庭生活所迫,每天去赚几两碎银,就算察觉心亏,只要不是病倒,也没有当它一回事,忙碌着经营自己的小家庭,忽视对老人的关怀。正如叶檀老师所讲:“日子很难,生活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有苦说不出的感觉,受苦的人最懂。和吃苦相比,有苦难言,无人问津,可能比苦本身还难受。”

自供销合作社解体后出来打工,我与家人就过着离多聚少的日子。后来就职国企单位,被公司外派国外工程项目上工作十几年。因为工作常驻外地,一年只有一两个假期,回家一次小住二十天左右,家对我来说更像个旅舍。百善孝为先。我却以“忠孝不能两全,鱼之掌不能兼得”的理由安慰自己,给尽孝缺位找借口。

人一老,身体毛病多了,性子会变成老小人,但最可怕是出现失能和失智。儿女常不在老人身边,他们无处倾诉,时间一久就陷入孤寂。一旦老人感到孤独害怕,就会出现各类心理和生理问题。不是每个人会自控,都能自我排遣和消解的。

在记忆中,从小到大,我很少见到父亲生病。父亲自花甲步入古稀,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他身躯佝偻,满脸的褶纹更深,一道道像被犁出来的沟壑;胡子拉碴的一副历尽沧桑的模样,一口牙快掉光了,两腮已经瘪进。虽然外表显老,但身子骨还算硬朗,精神健旺,每天待弄他的菜地。当然,一个人的身体再怎么好,最终敌不过岁月的摧残,隐藏身体里的病根从量变发展质变。父亲先是得了肺梗阻,后又被确诊肺癌。绝症给老人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全家人齐上阵,轮流劝慰开导他放下心头包袱。

古话说:“人过花甲,就是土埋半截的人”,一些老人总拿这句话自嘲。既是聊天的口头禅,也可以说是中国传统儒文化,说话的人并不会表里如一。死亡对谁来说都害怕,尤其是老人更害怕,舍不得死。当下的生活质量比过去强百倍,好日子更让人留恋生命,我也看出父亲内心对死的害怕。

记得2020年医生确诊癌症那几天,我与弟兄忍着泪目和悲伤,不敢告诉他实情。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细心的父亲,察觉出我们眉间一丝丝忧伤,便索要医院的诊断书。当父亲一言不发地看完诊断书,眼神中透出一种迷惘的戚色,刹变的脸色被我捕捉住了。那一刻,有一种苍白让我感到深深无力和心痛。它像一道分水岭,原本乐观的他,刹那间就击垮了,人也变消沉。正所谓:山本无忧,因雪白头,水本无愁,因风起皱。

鉴于医生的建议,考虑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开刀手续和化疗,家人决定采用保守治疗。这一年因为疫情我出不了国门,其实觉得挺好,终于有时间陪伴照顾父母。对于情感伤害,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药,对于癌细胞这颗定时炸弹,父亲的日子一直过得患得患失,遭受身体和精神双重折磨,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束手无策。除了给他买点好吃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晨曦或余晖里,村口常能看见一位老人遛达之后,静坐在马路边牙子边。灰白的头发下面是一张苍老的脸颊,显示内心的迟暮,他空洞眼神总是看向远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父亲一定是沉浸对往事的回忆里,对生命的眷恋里。

2021年元月带着对父亲的担忧,我又出国了,直到2022年9月才赶回来休假。三弟告诉我,父亲今年病情加重,气不顺,常咳血,只要人感到不舒服,他就去住院。原本在医院里住院的老父亲,得知我要回国信息,就嚷嚷着出院了。

坐在前面椅子里的老爷子,年逾八旬,双目混浊人消瘦,合体的上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点空荡,不那么合体。苍老中带有一股暮气,像秋日池塘里的一枝残荷风烛残年。病魔真的很残忍!多么希望他能得到命运的眷顾。

“不出去走路,我会死的!”父亲说这话时,已经坐在轮椅上。离开轮椅,他已经不能独自行走。那天因为我有事,不能给他推轮椅出去散步,父亲着急之下脱口而出。从自查出肺癌后听了我的劝导,才养成每天出门散步的习惯。我回国休完一个月假期,按单位制度规定该返回项目部工作。看到父亲的病情每况愈下,我只能请事假向后延。可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父亲会走那么快,从自主散步,到依靠轮椅,再到卧床不起离世,只有2个多月时间,整个过程我亲眼目睹,很幸庆的是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父亲得绝症和离世,让我长时间里陷入阴霾里,一直走不出来。

在我的记忆里,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见过父亲流过泪。在他病入膏肓卧床那会儿,每顿只吃一小碗粥或牛奶。我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吃,恨不得他能多吃一碗。有时我用电动剃须机给他剃胡子,因为皱褶太深剃不干净,就改用小剪刀剪,又不小心弄疼他。某天晚上,父亲强行起床小便摔倒了。马桶都打翻了,再看父亲脸手掌的伤,能够想像出当时的惨景,最后是母亲攥他起来。第二天早上喂饭,凝视留在他脸上、手掌上几条深痕,腥红的创伤口非常触目惊心。让我陷入深深自责中,强制忍住眼眶里打转泪水,一边用红汞、红花油擦伤口,一边在想伤这么重,父亲一定很疼,为什么我没听见他一声吟呻?我问疼不疼,他也没有回答我。还有一件反常的事,以前发生病疼,他都会嚷嚷去医院,在我回来的二个月里,没有听他提及。其实我也想送父亲住院治疗,但医生说没有意义了。

抹好药后我开始喂粥,突然看见父亲眼角渗下泪水,让我有点惊呆了。擦拭中,我试着与他聊天,他只摇摇头。流泪,一定是父亲想到什么,或者明悟什么。我猜测父亲一定觉得大限已到,心如死灰,视死如归。都说男人的眼泪金贵,从来没有流过泪的人流泪了,他是我的父亲,一个外表瘦弱,内心坚强的父亲啊!这回他只吃了半碗就推开勺子,让我隐隐觉得不妙。果然后面几天,父亲喉中咕噜作响,喂进口的粥再咽不下去,全部吐出来了,让我感觉很悲哀。

11月18日上午九时一刻,慈爱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一家人都沉浸在惊魂失措中。灰旧的八仙桌上,静静地摊盖一副手绘还未完善的故乡石山底村落草图。

生有极限,医也有极限,生老病死,是亘古不变的东西。道理都懂,一旦来临还是感到有些措不及防。因为父亲的过世,用一种触及身体和灵魂的方式,让我深刻的认识到生命的本来意义,让我们打开自己,感受更加纯粹的爱。让我觉得父亲没有离开,我们只是不在同一段记忆里。

                            2025-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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