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岁月

听雨，有坐听、站听、走听、躺听之分，我独爱坐听与躺听。

雨是从天下落下来，细的粗的，密的疏的，落地成水，可以说形态多变，这正契合人类心境多变的情绪。故有盼雨的，想雨的；有人高兴喜欢，也有人厌烦忧愁；有人写诗谱曲，有人陈铺凄凉。所以，重要的是不关雨的出场，而是在于个人情感的喜好。犹如久旱甘露，它的到来恰如其分满足人的需求。古往今来，流传很多赏雨爱雨的诗文：“东风洒雨露，会入天地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最有名的一首听雨的词是南宋蒋捷的《虞美人》： 频梦春池添秀句，每闻夜雨忆联床。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每个阶段人生，听雨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我的少年听雨，是一个放牛娃子的身份，在草地放牛（帮祖父的）。斜雨如丝，潇潇洒洒，使整个草地成为空朦一片。我身着塑料雨披，找一块鹅卵石静坐，眼睛瞅着牛，心思却在赏雨上。少年听雨是开心的，我一会儿瞥一眼草滩外的大河，蓝蓝的水面微皱；一会儿瞟一瞟河边的高大的杨柳树，枝叶轻拂水面。耳边是一片沙沙声，任凭斗笠的滴水悄声掉入草丛里。我心旷神怡，心情自由放松。

少年郎想得单纯，只觉得春雨贵如油，夏雨遍地流，秋雨愁难眠，冬雪助丰收。下雨对牧草有利就是好，莺飞草长正合适，空气更新鲜。

有时也进山里放牛，打开牛的僵绳，让牛自个找山地杂草和山坡的芒杆叶子吃。牧牛人只需守着坞口，等待牛儿吃饱自己下山，再赶它们回村里牛栏。遇上雨天，大家拿出随身带的塑料膜，撑开来躲雨。安静的山坞，瞬间被嘈杂的雨声所包裹。山上山下都是水汽云雾。躲在树下的放牛人，吃着干粮，只能安静等待。那些淅淅沥沥或滴滴答答的声音，听久了想打磕睡，好像被这片无边无际的雨幕催眠了。

青年听雨，那时我已经高中毕业，应届高考没过，因家境贫困不能复读，决定边务农边自学。白天，我跟随生产队社员们参加劳动，过着日升而起，日落而归的生活。只有晚上，才是我静下来的学习时间，一般看书看到十二点到凌晨一点钟。

家里就两间房，住着三代同堂8口人，非常拥挤。为了不影响我看书，父亲就在隔楼上给我搭一张木板床（以干稻草为床垫），安装一盏电灯，再支棱一块木板当桌子。土房的隔楼，低矮黑暗灰尘多，塞满很多农用杂七杂八的物件，角落里还有一团破蜘蛛网。黛色的瓦片，出现很多的小裂缝，冬冷夏热。靠墙根的地方，人站不直身。夜里睡觉，墙洞里和楼板上还有老鼠跑来跑去的声响。

到了梅雨季节，雨多得让人心情不好，感觉到处是湿漉漉的。晚上，我趴在桌上复习，雨点落在瓦片上的声音非常清晰。一开始雨点敲打瓦片，发出叮叮咚咚声，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韵味，过一会儿变成噼噼啪啪如弹素琴，这声音时慢时急，时高时低，时响时沉，最终连成一片唰唰唰，如一大锅青菜下油锅，或者百鸟争鸣。最可恨的是雷暴，像是近在咫尺头顶炸开一样，屋檐震荡让人后怕。我努力克制下雨带来的分心影响，没有太在意欣赏，只觉得看书时间不够用。久而久之，我也能排它在外，听之若素免疫了。当然有时候觉得身体太累，我会早点卧床，然后感知雨声，补脑想像屋檐下垂挂一排晃荡的雨线，迅疾如箭射在地面，水花四溅，汇出一片汪洋。有人说：“淋雨的人才能成长“。有时候我觉得这雨声像鼓点，在催促我学习；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事，像风像雨像雾一样绵绵不绝，前途飘渺不定。

五十多岁那年，我跟随公司工程项目部来到印度尼西亚工地上，安装一条万吨级自动化水泥生产线。在这个项目上我干了四年，不仅没觉得烦，反到很喜欢这儿的异国风情。印尼号称千岛之国，风景优美，因热带雨林气候，常年平均气温在25-28℃之间，没有冬夏之分，一年到头穿衬衣T恤。

这时候的我，进入央企工作，告别了飘泊不定，没有尊严的打工，因工作稳定，收入不差，让我非常安心，暗下决心竭尽全力做好本职工作。工地事多，赶工期更忙，白天忙碌晚上还要再加班。但再忙也会有调休及节假日，释放工作压力。

我住的宿舍，窗外种植了一排高大的绿芭蕉树，推窗可见，让我惊喜万分。我内心一直向往着“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的意境，终于在异国他乡体验到了，照应我的那个羁旅思乡之情。后来我才知道自己弄混了，窗外的那排芭蕉其实是香蕉树，外形相似而已，我且当它是芭蕉树。

芭蕉树高大挺拔，宛若一名身姿优美的舞者，舒展着修长的身段。尤其是长长的绿油油的肥厚叶子，呈巨大的椭圆形，每一片叶子都是天然的芭蕉扇。当我拖着疲惫身子回房，开窗看一眼芭蕉树，疲乏立刻消解一半。下雨的时候，就算关闭窗户，噼哩啪啦或嘀嗒嘀嗒声，依然挡不住声声入耳。这时候，最美的事就是和衣侧卧，静静地铃听雨打芭蕉呈现出声韵、节令、地域等丰富的美感特征。最终声声雨滴，催我入眠，一觉睡到天明。

雨打芭蕉主要是由雨和芭蕉两种元素组成，相比枯荷听雨声更有感觉。突然想起：“芭蕉不展丁香结，丁香空结雨中愁。”这两句诗，据说分别取之于唐代诗人李商隐和南唐李璟的诗句。让我产生与诗句抒情意象一样的共情。

现在我已经退休在家，听雨的心情又发生了变化。我很喜爱“时间煮雨，岁月缝花，以欢喜之心，慢度日常。”这句歌词，据说是郭敬明填的词，更适合我当前的心境。

  2024-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