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恩县境内的矅天眼天坑以险、峻、奇、深、阔而著称,天坑深达290余米,上口面积约 10670平方米,底部面积约58030平方米。矅天眼天坑是目前世界上已发现的天坑中的珍品,形成于印支构造阶段中生代三叠纪,距今约2亿年至2.5亿年。
我站在矅天眼天坑的边缘,向下望去,只见一片幽暗直穿到底。这地渊之口,像是大地忽然张开的一张大嘴,欲言又止,又似要吞掉人间的一切不快和哀苦。四壁陡峭,草木倒悬,仿佛随时会坠入那无底的黑暗之中。天坑之名“矅天眼”,真是贴切而神似,这是大地之眼,它冷眼旁观着地面上的一切喧嚣和浮躁。
下坑的路,是人工开凿的石阶,窄而陡,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如今已有电梯可以直达坑底。我扶着湿滑的岩壁,一步步向下挪动。石阶上生着青苔,踩上去柔软而润滑,稍有不慎便会有坠入深渊的畏惧感。同行者皆屏息凝神,不再言语,只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与偶尔落下的碎石声,那是一些小动物在崖壁爬行。向下望去,雾气缭绕,深不见底;向上回望,洞口已成一小块不规则的亮斑,恍若隔世。
下降了百来米,忽然豁然开朗。我们已到达天坑的中部平台,此处较为开阔,阳光从洞口斜射进来,照亮了一片奇异的世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株从岩缝中横生而出的树木,树干扭曲如龙,树皮上布满了青苔与地衣,枝条却倔强地向上伸展,似乎在追寻那遥不可及的天空之光。有游客说,这叫岩青冈,已有百余岁,自种子落入岩缝那日起,便开始了这孤独而漫长的抗争。
沿着湿滑的小径继续下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潮湿气息,混合着腐殖土的芬芳与某种陌生植物的清香。光线愈发昏暗,我们仰头观看,光束划破黑暗,照见了更多奇异的生命。岩壁上爬满了各种蕨类植物,有的叶片如孔雀开屏,有的细若游丝,还有的形似鹿角,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颤动。最令人称奇的是一种被称为地渊兰的植物,它没有叶子,只有一根细长的茎,顶端开着几朵苍白的小花,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崖壁上和洞底到处都是藤蔓、棕树、花草等数十种植物,好像就是一个地下植物王国。
“这些植物,很多在地面上很难见到。”工作人员低声说道,“它们适应了黑暗,有些甚至不再需要阳光。”我想,这便是生命的韧性,当环境改变到极致,生命便以另一种形式延续。这些地下植物,像是被遗忘的贵族,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在这与世隔绝的王国里自得其乐。
下到坑底,竟是一片小小的湿地。水从岩缝中渗出,汇成浅潭,潭水清澈见底,却因光线折射呈现出墨绿色。潭边生长着一种奇特的水草,叶片呈半透明状,脉络清晰可见,像是精心制作的玻璃工艺品。更令人叫绝的是潭中有鱼,约莫两寸长,通体透明,内脏清晰可见,它们游动缓慢,似乎对光线毫无反应。有人解释说,这些鱼的眼睛已经退化,几乎看不见东西,全靠侧线感知水流的微妙变化。
正当我们观察这些透明鱼时,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扑翅声。抬头望去,几只蝙蝠从头顶掠过,它们比常见的蝙蝠要小,飞行时几乎无声。“这是天坑特有的短耳蝠,”工作人员说,“它们白天也活动,以水潭中的昆虫为食。”这些蝙蝠像是黑暗中的精灵,在光束中穿梭,时而消失于岩洞深处,时而又悄然出现。
站在洞底,向上仰望,仿佛自己就变成了一只井底之蛙,只能看见巴掌那么大一块天空。但天空依旧湛蓝,像是镶嵌在头顶的一颗蓝宝石。偶尔,依稀可见白云从天眼上空飘过,像蓝宝石里浸入的一缕缕银丝。
天坑的岩壁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洞穴,有些仅能容一手伸入,有些则大如屋宇。我们小心翼翼地探索了一个较浅的洞穴,洞顶倒悬着无数钟乳石,在灯光照射下闪烁着湿润的光泽。地面上则生长着一种白色菌类,形似珊瑚,摸上去冰凉而脆弱。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洞穴深处的一处角落,那里结着一张巨大的蛛网,网上伏着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浑身漆黑,只有背部有几道暗红色的条纹。它一动不动,仿佛已与黑暗融为一体,等待着不知情的猎物自投罗网。
“这是地穴狼蛛,”游客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敬畏,“据说它的毒液能在十分钟内杀死一只老鼠。”我们屏住呼吸,不敢靠近,那头顶的光束中,蜘蛛的八只单眼反射出诡异的红光,像是地狱入口的守卫者。
走出洞穴,忽然听见一阵奇特的鸣叫声,似鸟非鸟,似虫非虫。工作人员示意我们安静,指向一处岩缝,那里蹲着一只形如蜥蜴的生物,却比普通蜥蜴大许多,约有半尺长,皮肤呈灰蓝色,背上有一排锯齿状的脊突。最奇特的是它的眼睛,大而圆,占据了头部的大半位置,在黑暗中闪烁着绿色的光芒。“这是天坑守宫,”有人解释道,“它们以昆虫和小型节肢动物为食,视觉极其敏锐,能捕捉到最微弱的光线。”
这生物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却并不惊慌,只是缓慢地转动着那不成比例的大眼睛,像是在评估我们的威胁程度。片刻之后,它突然一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爬上了垂直的岩壁,消失在一条狭窄的岩缝中。我不禁想起古籍中关于龙的描述,或许古人所见到的,正是这类罕见生物的夸张变形吧。
天坑中的生态系统自成一体,令人叹为观止。植物无需阳光也能生长,动物不靠视力亦可捕猎,一切都颠覆了地面上的生命生存法则。在这里,进化的方向被彻底改变,生命以最奇特的方式适应着这极端的环境。那些透明的鱼,发光的兰,巨大的蜘蛛,大眼的守宫,它们像是来自另一个星球的生命形式,却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我们脚下的深渊之中。
最令人震撼的发现是在天坑最深处的一处洞厅中。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后,我们进入了一个高约二十米的穹顶洞窟,洞顶有一个小孔,一束阳光如利剑般刺入黑暗,正好照射在洞中央的一潭静水上。水面反射的光线在洞壁上形成游动的光斑,恍若梦境。而水潭周围,生长着一片微型森林,数十株不足一尺高的树木,却有着完整的树干和树冠,叶片小而厚,呈现出不自然的深紫色。
“这好像是传说的地渊紫杉,”有游客猜想道,“它们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仅存于此的种群。科学家认为,它们通过某种共生真菌获取养分,完全不需要光合作用。”我蹲下身,仔细观察这些神奇的植物,它们像是被施了魔法的侏儒树,永远停留在童年,却在这永恒的黑夜中找到了生存的奥秘。
回程时,我们选择了另一条较为陡峭的路线,需要攀爬几段近乎垂直的岩壁。体力消耗极大,汗水浸透了衣服,但精神却异常振奋。在攀爬过程中,我发现岩缝中生长着一种奇特的红色苔藓,在头灯照射下如同鲜血般刺目。有人说这叫血苔,只生长在天坑最潮湿阴暗的角落,含有某种特殊的抗凝血成分,当地土家族人曾用它来治疗伤口。
当我们终于爬出天坑,重见天日时,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回望那黑洞洞的入口,恍如隔世。地下的几个小时,像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时间流动得更慢,生命以更原始也更顽强的方式存在着。
站在天坑边缘,我忽然明白了“矅天眼”的深意。这不仅是大地的眼睛,更是时间的眼睛,它见证了千万年来生命的演化与适应,凝视着地面上匆匆而过的人类文明。那些地渊中的奇特生命,或许比我们更懂得生存的真谛,不是征服,而是适应;不是扩张,而是共存。
临别时,我再次俯视那深不可测的黑暗。恍惚间,仿佛看见那只大眼守宫正仰望着洞口的光亮,它那巨大的眼睛中,映出了我渺小的身影。在这一刻,究竟谁才是这地渊中的异乡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