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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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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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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儿的天堂

宣恩贡水河的水,向来是清的。清得可以照见人影,清得可以数清水底的卵石,清得可以映出飞鸟的羽翼。这水自山间而来,穿林过石,不曾沾染尘世的一丝浊气,便显得格外澄澈。河水两岸,草木葱茏,时有鸟儿栖居,鸣声上下,俨然是一处鸟的天堂了。

我久居此处,今年正值春末夏初。河水涨了些,却不浑浊,依旧清亮得如天空中一片蓝。岸边的芦苇新抽了嫩芽,青翠欲滴,随风摇曳。几只白鹭立于浅水处,长腿浸在水中,颈项时而伸直,时而弯曲,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等待着游鱼经过。它们的羽毛白得耀眼,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与碧绿的河水相映成趣。

白鹭捕鱼时极有耐心,可以站立许久不动,如同一尊雕塑。待到鱼影闪现,长喙便如闪电般刺入水中,十有八九不会落空。捕到鱼后,它们并不急于吞咽,而是先将猎物在喙中调整位置,使鱼头朝内,这才缓缓送下喉咙。我看得入神,竟忘了时间在慢慢流逝。

这时,天空中掠过一道黑影。抬头望去,是一群迁徙的雁阵。它们排成规整的“人”字形,翅膀拍打的节奏整齐划一,在碧蓝的天幕上勾勒出优美的线条。领头的老雁不时发出“嘎嘎”的叫声,像是在鼓舞着士气。阳光穿透它们展开的羽翼,在地面投下流动的暗影。这些长途跋涉的旅行者,选择在贡水河稍作休憩,定是在补充体力。它们降落在河心的沙洲时,翅膀带起的气流,将岸边的芦苇压弯了腰。

河岸的树林里,鸟声更加繁杂。有画眉在枝头跳跃,羽毛褐中带黄,眼睛周围有一圈白色,像是戴了一副眼镜。它们的鸣声清脆婉转,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在演奏一曲复杂的乐章。画眉性格机警,稍有动静,便飞入密林深处,只留下一串渐远的啼鸣。

与之相比,麻雀就显得鲁莽多了。它们成群结队地在灌木丛中穿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偶尔为了一粒草籽争得不可开交。麻雀虽小,胆子却大,有时竟敢飞到离人不过数尺的地方,歪着头打量这个庞然大物,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在一棵老麻柳树的枝丫间,我发现了几个精巧的鸟巢。其中一个用细枝和草茎编织而成,呈杯状,里面铺着柔软的羽毛。巢中有几只刚破壳的雏鸟,粉红色的皮肤上只覆着一层稀疏的绒毛,大张着嫩黄的喙,等待着父母喂食。

不一会儿,一只红胁蓝尾鸲衔着虫子飞回,将食物送入其中一张小嘴里。雏鸟吞咽时,整个细弱的身体都在颤动。母鸟喂完食后并不停留,立刻又飞出去,寻找下一顿美餐。它翅膀上的蓝色羽毛,在穿过树叶的阳光照射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河心有一小岛,岛上杂树丛生,成为许多鸟类的栖息之所。黄昏时分,各种鸟儿陆续归巢,岛上的树木顿时热闹起来。斑鸠“咕咕”的叫声低沉而富有节奏,像是某种神秘的暗号。翠鸟则站在突出的树枝上,宝石般的羽毛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它们捕鱼的方式与白鹭迥异,是从空中俯冲入水,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入水时溅起的水花尚未落下,它们已经叼着小鱼飞回枝头了。岛上的树木年复一年地生长,枝干愈发粗壮,为鸟儿们提供了更多筑巢的地方。有些树干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那是啄木鸟的杰作。它们用坚硬的喙在树干上凿出巢穴,既为自己提供了住所,也为后来者创造了条件。

水面上,一群鸊鷉正在表演它们的水上芭蕾。这些水鸟体型娇小,羽毛呈棕灰色,颈部长而优雅。它们时而潜入水中,时而在水面快速滑行,留下一串涟漪。最有趣的是它们的求偶舞蹈,两只鸊鷉面对面,突然同时从水中跃起,胸脯相贴,用脚蹼快速拍打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这热情的表演往往要持续好几分钟,直到其中一方精疲力竭为止。

雨季来临,河水上涨,小岛的面积缩小了许多。鸟儿们却似乎并不在意,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鱼多了,捕食更容易;树枝被水浸湿,筑巢的材料更柔软。自然界的变化,在它们眼中不过是寻常之事。

我见过一只苍鹭在暴雨中站立,任凭雨水打湿羽毛,依然纹丝不动。它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间的一切喧嚣。雨停后,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它身上,湿漉漉的羽毛渐渐蒸腾出淡淡的水汽,宛如仙境中的神鸟。

冬季的贡水河,别有一番景致。河水清冷,流速减缓,倒映着灰蓝的天空。许多候鸟来此越冬,使这片水域更加热闹。野鸭成群结队地在河面游弋,划出一道道涟漪。它们的羽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头部翠绿,颈部有一圈白色,十分醒目。野鸭潜水觅食时,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只留下尾巴翘在水面,活像一个小潜艇。偶尔它们会突然从水中跃起,翅膀拍打水面,发出“啪啪”的声响,惊得附近的鱼儿四散逃窜。

河边的湿地里,鹬类鸟儿迈着细长的腿在浅水中行走,喙部不停地探入泥中寻找食物。它们的动作优雅而精准,每一步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当夕阳西下,这些鸟儿的剪影映在水面上,拉得老长,构成一幅天然的水墨画。有时一阵风吹来,芦苇起伏,惊起一群水鸟,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叫声回荡在暮色中,令人心生怅惘。

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些猛禽。隼、鹰之类时常在河上空盘旋,锐利的眼睛搜寻着地面的猎物。它们飞行时几乎不拍动翅膀,而是借助上升的气流滑翔,姿态既威严又优美。我曾经目睹一只游隼俯冲捕食,速度快如闪电,空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被捕获的鸟儿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命丧利爪之下。这是自然界残酷的一面,却也是维持平衡的必要法则。

在贡水河的一处僻静回湾,我遇见了那群骨顶鸡。它们通体漆黑,唯有额甲雪白,在阳光下闪着象牙般的光泽,像是戴着一顶滑稽的小帽子。这些水鸟游动时姿态格外优雅,修长的脖颈微微前倾,黑色的身躯在水面划出一道道细长的波纹。偶尔它们会突然潜入水中,只在水面留下几圈扩散的涟漪,待再次浮出时,喙间往往叼着几根水草或是小螺。

最有趣的是看它们在水面奔跑。骨顶鸡的双足生得奇特,趾间不是蹼,而是瓣状的膜。当受到惊吓时,它们不会立即飞走,而是先在水面疾驰,双足拍打出串串水花,发出“啪啪”的脆响,活像在表演轻功水上漂功夫。待跑出一段距离后,才不情不愿地振翅起飞,翅膀拍打时露出翼下那抹雪白的羽毛,在黑色身躯的衬托下格外醒目。

黄昏时分,骨顶鸡会成群聚集在芦苇丛中。它们用喙精心梳理羽毛,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咕咕”声。幼鸟的羽毛还未完全变黑,呈现出灰褐色,额甲也只是淡淡的肉色,跟在父母身后游动时,像一团团会移动的小绒球。有一只调皮的小家伙试图模仿父母潜水,结果只把脑袋埋进水里,圆滚滚的屁股还翘在水面上,活像一个黑色的小浮标。

贡水河的鸟儿们,似乎并不十分惧怕人类。或许是这里的人们世代与它们和平相处,从未加以伤害的缘故。农人在田间劳作,白鹭就在不远处觅食;妇女在河边洗衣,野鸭照样游过眼前。这种和谐共处的景象,在现代社会中已属罕见。城市里的鸟儿见了人就飞,这里的鸟儿却保持着一种天真的信任,仿佛人类也是这片土地上的普通居民,而非主宰者。

贡水河不仅是人栖居的天堂,更是鸟儿栖居的天堂。河水泛着健康的绿色,河中有许多绿藻和桃花水母。几只麻雀在青绿的芦苇中跳跃,叫声清脆而韵足。远处,一只白鹭站在浅水中,羽毛洁白如玉,好像没有受到一丝玷污。它久久地望着水面,却迟迟没有捕食的动作。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水中的鱼儿太多,它的眼睛早看花了,竟不知道选择哪一条好。

离开时,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贡水河的情景,那时的水就清得可以看见每一片鱼鳞,那时的鸟儿就多得数不清种类。如今这一切皆没成为回忆,相反现在水更清了,鱼更多了,鸟声更稠密了。贡水河依旧在流淌,只是多了更多灵动的身影。鸟儿的天堂,不仅存在于记忆中,也呈现在现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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