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2日,护士节。我向来不记得这些日子,偏是医院里挂起了红纸剪成的横幅,又排出一队队穿白衣的队伍,在台前领奖状。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节日。
医院的走廊很长,白得刺眼。日光灯管嗡嗡地响着,偶尔闪烁几下,像是疲惫得快要支撑不住了。墙壁上贴着一些宣传画,无非是一些“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之类的话,纸张边缘已经卷曲得发黄。走廊两侧排列着塑料座椅,坐满了等候的人。他们或低头看手机,或茫然望向某处,或闭目养神,神情各异,却都显出一种奇特的忍耐。
我坐在那里,是为了等一个检查报告。邻座是一个老妇人,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挂号单,每隔几分钟就要问我一次现在几点了。我告诉她时间,她便点点头,又陷入沉默。如此反复多次,我竟也不觉得厌烦。
走廊尽头,护士站里人影晃动。有一个年轻护士正在给一个哭闹的孩子打针,那孩子四五岁,拼命挣扎,父母两人按着也险些按不住。护士却极有耐心,嘴里哄着“乖宝宝,马上就好”,手法却极快,针头一闪便进去了。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利落地完成了操作。
“技术真好。”我不禁脱口而出。
老妇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忽然说:“我女儿也是护士,在ICU。”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特别的骄傲和悲伤的混合。我问:“工作很辛苦吧?”
“三班倒,没日没夜的。”老妇人揉了揉膝盖,“去年疫情最重的时候,两个月没有回家。后来回来了,瘦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想象着一个穿着防护服的身影,在重症病房里来回穿梭的样子。那些日子里,电视上天天播放着医护人员疲惫的面容,但真正站在他们身边的人,看到的想必更多。
护士站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中年男子正对着刚才那位年轻护士大吼大叫,原因是他的母亲在输液时跑针了,手背肿起了一个小包。
“你们这是什么水平?我妈这么大年纪了,经得起你们这样折腾吗?”
年轻护士低着头连连道歉,说要给他重新安排人操作。男子却不依不饶,声音越来越大,引得走廊上的人都往那边看。
这时,从病房里走出一个年长一些的护士,快步来到男子面前。她没有立即道歉,而是先查看了老人的手背,然后才说:“先生,您母亲血管比较脆,这种情况偶尔会发生。我马上处理,保证不会再让老人家受罪。”
她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男子还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那年长护士已经动作麻利地开始处理,同时吩咐年轻护士去拿冰袋和药膏。
老妇人忽然站起身,向护士站走去。我以为她要去理论,却见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递给那年长护士。
“张护士长,喝点水吧,我刚打的菊花茶,下火的。您别怪我儿子,他也是太担心我。”
护士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李阿姨,您怎么来了?腰还疼吗?”
“老毛病了,不碍事。”老妇人摆摆手,“我看你们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
那发怒的男子见状,气势顿时消了一半,讪讪地站在一旁。护士长接过保温杯喝了一口,又继续处理老人的手背。年轻护士红着眼圈回来了,手里拿着冰袋。
我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这长长的白色走廊有了一些温度。那些宣传画上印着的“仁心仁术”,此刻竟在这简单的互动中具象化了。
检查报告终于出来了,一切正常。我起身准备离开,经过护士站时,听见护士长正在教导那个年轻护士:“……遇到这种情况,先别急着道歉,先解决问题。病人和家属要的是结果,不是你的歉意。”
年轻护士点点头,眼睛还是红的,但神情已经坚定了许多。
走出医院大门,五月的阳光正好。路边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开了满地,像是给大地铺了一层细雪。我想起那个ICU护士的女儿,想起护士长沉稳的双手,想起老妇人递出的那杯菊花茶。
人们常说护士是白衣天使,可天使哪需要三班倒?哪需要忍受无端的责骂?哪需要在自己也疲惫不堪时依然保持微笑?她们不过是穿着白衣的普通人,却在这长长的白色走廊里,日复一日地做着不普通的事。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一家花店。店主正在门口整理新到的康乃馨,粉的,红的,白的,在阳光下鲜艳夺目。我买了一束白色康乃馨,又折返回医院。
护士站里依然忙碌。我把花放在柜台边上,对抬头看我的护士说:“节日快乐。”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谢谢,不过护士节是明天啊。”
“提前祝福。”我说。
走出医院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把白色走廊的尽头染成了金色,几个护士的身影在那里来回穿梭,像是光影中跳动的音符。
我想,所谓节日,不过是给平凡的日子打上一个记号,让那些习以为常的付出被人看见。真正的护理,却在每一个不被标记的日子里,在那长长的白色走廊中,无声地延续着。
明天,横幅会挂得更高,掌声会更响亮,领导们的讲话会更长。但今天,此刻,在这普通的黄昏,一个陌生人送来的一束花,或许更能温暖那些常年操劳的双手。
白色康乃馨,花语是“纯洁的爱”。
我想,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