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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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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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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有一团不灭的火焰

小寒节气到了。我向来不甚注意这些节气的变化,只是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对寒暖的感知便格外敏感起来。晨起推窗,一阵冷气扑面而来,竟比前些日子更凛冽了三分,这才想起今日是小寒。

街上的行人稀少,偶有几个也是裹紧了棉衣,缩着脖子匆匆而过。我向来不喜人多,这般清冷的早晨反倒合我的心意。便披了一件旧棉袍,踱到院中。那棵老槐树早已落尽了叶子,枯枝杈于天空,像是老人干瘦的手指,向虚空里抓挠着什么。树下一地的枯叶,被风卷着,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墙角处,一株蜡梅却开得正好。黄灿灿的小花点缀在黝黑的枝干上,香气清冽,竟把寒气也冲淡了几分。我凑近嗅了嗅,那香气便钻入鼻孔,游走于五脏六腑之间,使人精神为之一振。这蜡梅年年开在小寒前后,倒像是专为这节气而生似的。

“先生起得早啊。”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回头一看,是隔壁卖豆腐的老王,正推着他那辆吱呀作响的小车经过。

“今日小寒,出来看看。”我应道。

老王停下车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可不是嘛,一年里最冷的时候要来了。我今早磨豆腐,那水冷得刺骨,手指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我看了看他那双粗糙的手,关节处已经肿了起来,想必是常年浸泡冷水所致。老王见我盯着他的手看,便笑道:“没事,习惯了。倒是先生要多穿些,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冻。”

我点点头,目送他推车远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老王卖豆腐已有二十余年,风雨无阻,据说连他妻子去世那日,也照常出摊。街坊们都说他心硬,我却觉得,或许正是这般日复一日的劳作,才能让他熬过丧妻之痛。

回到屋内,炉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白的炭屑。我添了一些新炭,重新生火。火苗起初怯生生的,渐渐便旺了起来,映得屋内一片暖红。我坐在炉边,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

记得儿时,每到小寒,母亲总要熬一锅羊肉汤。她说是“小寒吃羊肉,大寒吃萝卜”,能驱寒保暖。那时候家里穷,羊肉是稀罕物,一年也就吃这么一回。母亲总是把肉多舀给我和父亲,自己只喝一些汤。我吵着要她也吃肉,她便笑着说:“娘不爱吃羊肉,嫌膻。”后来家境好些了,我才知道母亲原是极爱吃羊肉的。

炉上的水壶开始发出轻微的响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泡了一壶茶,茶香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浓郁。透过窗户,看见对面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又长了几分,在晨光中闪着冷冽的光。

午后,我决定出门走走。街上比早晨热闹了一些,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个卖糖葫芦的老者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须发皆白,脸上皱纹纵横,却精神矍铄,声音洪亮。我买了一串,那糖衣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咬一口,酸甜交织,竟与儿时记忆中的味道分毫不差。

“老伯,您这糖葫芦做了多少年了?”我问道。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少说也有四十年啦!从小伙子做到老头子喽!”

“年年小寒都出来卖?”

“那是自然!”老者拍拍胸脯,“越是冷天,吃糖葫芦的人越多。我这手艺,就是要在最冷的时候给人添点甜头。”

我忽然觉得,这老者与那蜡梅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在严寒中绽放出自己的光彩。临走时,我又多买了两串,想带给老王家的孩子。

走到豆腐摊前,却见老王正和一个妇人争执。那妇人大声嚷嚷着豆腐不新鲜,要退钱。老王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周围已经聚了几个看热闹的人。

我走上前去,看了看那豆腐:“这位大嫂,王师傅的豆腐我吃了多年,从未有过问题。您是不是弄错了?”

妇人瞪了我一眼:“关你什么事?”说罢,抓起豆腐狠狠摔在地上,扬长而去。

老王蹲下身,默默收拾着地上的豆腐渣。我看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气愤。

“别往心里去。”我递过糖葫芦,“给孩子们带的。”

老王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谢谢先生。其实也没什么,做小买卖的,什么人都能碰上。”

我帮他把摊子收拾好,闲聊了几句便告辞了。走出不远,回头看见老王已经恢复了常态,正笑着招呼下一个顾客。我不禁想,这般坚韧,或许就是普通人的伟大之处吧。

回家的路上,天色渐暗,风也更急了。路过一家小饭馆,里面热气腾腾,人影晃动,飘出阵阵饭菜香。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饭馆里人不少,大多是一些体力劳动者,大声谈笑着。我要了一碗羊肉汤,坐在角落里慢慢喝着。汤很浓,上面浮着一层金黄的油花,几片羊肉沉在碗底。喝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先生也来喝羊肉汤啊?”抬头一看,竟是早上遇见的卖糖葫芦的老者,正端着碗站在我桌前。

“是啊,小寒喝羊肉汤,是老习惯了。”我示意他坐下。

老者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我每年小寒都来这儿喝一碗。年纪大了,更怕冷了。”

我们聊了起来。老者姓李,年轻时是厂里的工人,退休后闲不住,便做起了糖葫芦生意。他说做这个不为挣钱,就图个乐呵。

“人活着,总得干点什么。”老李呷了一口汤,“我老伴走了十年了,孩子们也都成家了。要是不出来卖卖糖葫芦,跟人说说话,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点点头。汤喝完了,身上暖和了许多。告别老李,走出饭馆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灯亮了起来,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孤寂。

回到家,重新生起炉火。我翻开一本旧书,却看不进去。窗外的风声呜咽,像是某种不知名的野兽在低吼。我想起今日遇见的这些人,卖豆腐的老王,卖糖葫芦的老李,还有那个无理取闹的妇人。在这小寒节气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各有各的欢喜与忧愁。

小寒小寒,顾名思义,寒气尚小,还未到极致。但人们已经感受到了它的威力,纷纷寻找各种方式抵御。有人靠一碗羊肉汤,有人靠一串糖葫芦,有人靠日复一日地劳作。而对我来说,或许就是炉火旁这些散乱的思绪吧。

夜深了,风声渐歇。我添了最后一块炭,看它在炉中慢慢变红,最终化作一团温暖的火焰。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静静地落在蜡梅上,落在老槐树的枯枝上,落在青石板路上,为这个小寒之夜添了一层素裹。

我想,节气更迭,寒来暑往,本就是自然之理。而人之所以为人,或许就在于明知寒冬将至,仍能在心中保有一团不灭的火焰。这火焰可能微弱,可能摇曳,但只要不熄,便足以照亮自己,温暖他人。

小寒过后是大寒,最冷的日子还在后头。但蜡梅会开得更盛,卖豆腐的老王和卖糖葫芦的老李也会继续他们的营生。而我,大概也会在每个寒冷的早晨,推开窗户,迎接新的一天。

炉火渐弱,我裹紧了棉袍。小寒之夜,寂静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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