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节气到了,天却还是干干的。我站在阳台上,望着灰白的天空,心想这节气大约也是骗人的吧。楼下的小贩依旧吆喝着,卖些青菜萝卜,声音嘶哑而单调,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着这干燥的午后。
节气这东西,向来是城里人讲究的。乡下的农人何尝管什么雨水不雨水,他们只看天色,看云脚,看风向,看日晕。节气表上的字眼,不过是历书编纂者的一厢情愿罢了。然而雨水既至,人们便不免生出一些期待来,仿佛节气一到,天公便该按时按点地降下甘霖来。
我住的这栋楼对面,有一户人家,阳台上摆满了花盆。那家的主妇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瘦削而精干,每日清晨便见她提了喷壶,在花丛中穿行。她的花倒也不甚名贵,不过是一些寻常的月季、茉莉之类,却开得极好。我想,大约是因为她照料得勤快的缘故。
这几日,她浇花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我午睡醒来,还能看见她在阳台上忙碌。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那些花似的。她的丈夫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偶尔出来抽烟,便站在一旁看她侍弄花草,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雨水节气后的第三天,终于下了一场小雨。那雨细得几乎看不见,只在地面上留下一些微弱的湿痕,便匆匆收住了。我站在窗前,看那妇人急急地将花盆往屋里搬,她的丈夫也出来帮忙。两人手忙脚乱的样子,竟有一些可笑。
“这点雨,花也淋不坏的。”我自言自语道。
雨停了,妇人又将花盆一一搬出。她用手轻轻拂去花瓣上的水珠,那动作像是在抚摸孩子的头发。她的丈夫站在一旁,忽然说了一句什么,妇人便笑了起来。那笑声很轻,却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我想起了老家的雨水节气。在乡下,雨水一到,大人们便开始准备春耕的事宜。孩子们则被派去田里看水,看那些冬日里干涸的沟渠是否有了活水。我们常常在田埂上奔跑,鞋底沾满了泥巴,却乐此不疲。
有一年雨水节气,我和几个同伴去山里玩。山里有一条小溪,平日里只有细细的一线水流,那日却忽然涨了起来。我们脱了鞋袜,站在溪水里嬉戏。水很凉,却让人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舒畅。
玩得正欢时,一个同伴忽然滑倒了,整个人跌进了水里。我们慌忙把他拉起来,他的衣服全湿了,冻得直打哆嗦。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孩子出了主意,让我们把外衣脱下来给他穿上,然后轮流背他回家。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也不敢说话,生怕被大人责骂。那孩子的家在最远的村头,我们轮流背着他,走得气喘吁吁。到了他家门口,他的母亲见了,果然大惊失色,一边数落我们,一边赶紧给他换衣服。我们低着头,准备挨骂,却听见那孩子的父亲说:“雨水节气,孩子玩水也是常理。”
这句话让我们如蒙大赦,赶紧灰溜溜地走了。后来想起,总觉得那父亲的话里有什么深意,却又说不清楚。
城里的雨水节气,到底与乡下不同。这里没有春耕的忙碌,没有孩子们在田埂上的嬉戏,只有阳台上那些被人精心照料的花草,提醒着季节的变换。
对面的妇人又开始浇花了。这次她没有用喷壶,而是拿了一个小杯子,一杯一杯地给每株花浇水。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我忽然觉得,她或许也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真正的雨水降临。
傍晚时分,天空又阴沉下来。我坐在书桌前,听着窗外渐渐响起的雨声。这雨比白天的要大得多,打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起身走到窗前,看见对面的阳台上,那些花在雨中轻轻摇曳。妇人没有出来搬花,她和她的丈夫站在玻璃门后,静静地看着雨中的花朵。
雨水节气后的第一场像样的雨,就这样不期而至。我想起小时候,老人们常说,雨水节气下雨,一年的收成就会好。这话不知真假,但听着雨声,心里确实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我推开窗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对面的阳台上,那些花经过雨水的洗礼,显得更加精神了。花瓣上的水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像是缀满了钻石。
妇人出来查看她的花,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她伸手轻轻触碰那些花朵,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空格外蓝,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仿佛昨夜的雨从未下过。
我忽然明白了,节气不过是个名目,真正的雨水从不会按照历书上的日子准时到来。它有自己的脾气,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人们能做的,不过是等待,然后在它到来时,欣然接受它的馈赠。
就像那妇人,明知节气已至雨水,却仍日日浇花,不依赖天的恩赐。而当雨水真的降临时,她又懂得放手,让花朵接受自然的洗礼。
我想,生活大约也是如此。我们制定计划,设定目标,像遵循节气表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但真正重要的时刻,往往不期而至,又在不经意间悄然离去。我们能做的,只是在干旱时保持耐心,在雨来时敞开心扉。
雨水节气过去了,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晴朗。对面的妇人依旧每日浇花,只是次数少了许多。她的丈夫依旧沉默地站在一旁,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引得她发笑。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平淡的景象里,藏着某种深刻的道理。节气更迭,岁月流转,而人们的生活,就在这等待与接受之间,缓缓展开。
或许,这就是雨水节气想要告诉我们的,在适当的时候放手,让生命接受自然的滋养;在干旱的日子里,保持希望,继续浇灌着心中那一片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