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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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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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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岁首

元旦前夜,雪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雪片如絮,时而密集,时而疏落,却总是不停歇地向下坠着。街上的行人渐稀,偶有一二人经过,也是缩着脖子,疾步而行,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似的。

我想,这雪大约是要下一整夜了。

屋内的炉火正旺,木柴偶尔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火星四溅。我伸手烤着火,却觉得那热气怎么也钻不进骨子里去。隔壁老王家已经挂起了红灯笼,那点红光透过雪幕,显得格外刺眼。他们家的孩子不时跑进跑出,笑声穿透墙壁,钻进了我的耳朵。

“又是一年了。”我喃喃自语。

记得那年此时,母亲尚在,她总爱张罗着过元旦,说是要“除旧迎新”。她会早早地备下红纸,剪了窗花贴在斑驳的窗棂上;又去赶集买一些时令蔬菜,在厨房里忙活大半天。到了晚上,必定要做一桌子饭菜。我常笑母亲过于讲究,她却说:“日子总要有一个盼头。”

如今,这盼头是没了。

雪下得更大了。我起身,从书架上取下那本旧相册。相册的皮面已经有一些发黄,翻开时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第一页便是母亲唯一留下的照片,她抱着孙女春红,坐在木椅上,眉眼如画,嘴角噙着浅笑。我伸手抚过照片,却只触到一层薄薄的灰尘。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合上相册,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楼下的小李,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怀里抱着一个纸箱,肩上和头上都落满了雪,活像一个雪人。

“叔叔,我妈让我给您和阿姨送一点饺子来。”他笑着说,呼出的白气在冷空中迅速消散。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让人进屋。“快进来吧,外头冷。”

小李跺了跺脚上的雪,走进屋内。他将纸箱放在桌上,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我妈说,您和阿姨两个人,怕是不包饺子,就多包了一些给你们。”

我和妻子掀开纸箱,里面整齐地码着三排饺子,白白胖胖的,边缘捏着细密的花纹。热气从饺子上腾起,带着面粉和肉馅的香气。

“你母亲太客气了。”我说,却觉得喉咙有一些发紧。

小李笑了笑,眼睛弯成了两轮月牙。“叔叔,您别客气。我妈常说,您和奶奶以前没少照顾我们。”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补充道:“那个……我先回去了,我妈还等着我吃元旦年夜饭呢。”

我点点头,送他到门口。他刚要踏出门,又转过身来:“对了,叔叔,明天社区有元旦活动,您和阿姨要是有空,也来热闹热闹吧?”

“好,我们看情况。”我和妻子异口同声地含糊应着。

送走小李,我回到桌前,看着那箱饺子发怔。母亲生前与楼下李家交好,常送一些自己做的点心下去。如今人不在了,这份情谊却还在延续。

我煮了几个饺子,盛在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那只青花碗里。饺子的味道很好,肉馅鲜嫩,汁水丰盈。我和妻子吃着吃着,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滴落在碗中。

窗外,雪依然在下。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提醒着人们新年的到来。我忽然想起,母亲临走前说的话:“我要是走了,你们可别总闷在屋里……”

当时我只当她是随口一说,如今想来,竟是早有预感。

我放下碗,走到窗前。雪似乎小了一些,街角那盏路灯下,几个孩子正在堆着雪人。他们穿着鲜艳的棉袄,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像几只活泼的小鸟。其中一个不小心滑倒了,却立刻爬了起来,继续嬉戏,笑声清脆地穿透了夜空。

这景象让我想起儿时。那时家里穷,元旦也没什么特别的庆祝,但父亲总会想办法买一小挂鞭炮,在院子里放了。母亲则会用红纸剪了“福”字,倒贴在门上。那简单的喜庆,如今想来,竟是那样珍贵。

我忽然决定明天要出门走走。

元旦清晨,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和妻子穿戴整齐,锁上门,慢慢走下楼去。

小区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活动,中心花园被布置一新,挂着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欢度元旦”四个大字。几位老人围坐在石桌旁下棋,旁边站着几个观战的。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欢声笑语不断。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叫我:“老吴!这边!”

转头看去,是以前的同事老张,他正坐在一棵老槐树下的长椅上向我招手。我走过去,他立刻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了位置。

“难得见你出来啊。”老张笑着说。他比上次见面时又胖了一些,脸上的皱纹却更深了。

“出来透透气。”我答道,目光却被不远处的一幕所吸引。一个年轻女子正蹲在地上,帮一个小女孩系围巾。那女孩四五岁,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像一个喜庆的小灯笼。女子系好围巾,轻轻捏了捏女孩的脸蛋,女孩便咯咯笑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这画面让我心头一颤。

“那是新搬来的林老师和她的女儿,”老张顺着我的目光解释道,“听说是一个单亲妈妈,人很不错。”

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对了,”老张突然压低声音,“你知道同事小汪最近怎么样?他一个人还习惯吗?”

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但这问题还是让我胸口有些发闷,觉得他有一些爱管闲事。“好像还行,”我简短地回答,“他一天天过得开心。”

老张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赶紧转移话题:“社区下午有一个联欢会,听说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你夫妻俩来不来?”

“看情况吧。”我还是那句老话。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老张便被他的孙子叫走了。我和妻子坐在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有全家出动的,有情侣牵手的,也有形单影只的。但无论如何,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节日的喜气。

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在脸上暖洋洋的。我眯起眼睛,忽然注意到槐树的枝丫上有一个鸟巢,一只麻雀正站在巢边,警惕地四下张望。

生命总是以各种形式延续着,我想。

回到家中,我翻出了母亲留下的那一些窗花。红纸已经有一些褪色,但那些精致的图案依然十分生动。我打了一碗浆糊,小心翼翼地将窗花贴在玻璃上。

贴完后,我退后几步慢慢端详。阳光透过红色的窗花,在墙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给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暖意。

我和妻子决定下午去参加那个联欢会。

联欢会在社区活动中心举行。我们到达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舞台上,几个孩子正在表演舞蹈,虽然动作不够整齐,但那份认真劲儿,却赢得了阵阵掌声。我们找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这里有人吗?”一个声音问道。

我抬头,是早上见过的林老师,她牵着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

“没有。”我和妻子向旁边挪了挪。

她道了谢,带着女儿坐下。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忽然指着我的口袋说:“爷爷,你的东西要掉出来了。”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手帕的一角露在了口袋外面。我笑着将手帕塞了回去:“谢谢你啊,小朋友。”

“我叫小雨!”小女孩响亮地说。

“小雨!别没礼貌。”林老师轻声责备道,然后向我歉意地笑了笑。

“没关系,”我说,“小孩子活泼点好。”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进行着。有老人合唱团演唱《新年好》,有年轻人表演的小品,还有社区舞蹈队的广场舞。气氛越来越热烈,观众席上的笑声和掌声此起彼伏。

最后一个节目是全体大合唱《难忘今宵》。主持人邀请所有人都上台一起唱。林老师拉着小雨站了起来:“走吧,我们也去。”

我和妻子摇摇头:“你们去吧,我们在这儿看着就行。”

但小雨却不由分说地拉住我和妻子的手:“爷爷奶奶,你们也来嘛!”

她的手那么小,却那么有力。我们被她拉着,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台上已经站满了人。音乐响起,大家齐声歌唱。我们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洪亮的歌声,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熔化了。小雨站在我们的旁边,仰着小脸卖力地唱着,虽然她根本记不住全部歌词。

歌唱到一半时,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轻轻摇晃起来。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见了多年前,母亲牵着我的手在元旦夜散步的情景。

联欢会结束后,天色已晚。社区里亮起了彩灯,将积雪照得五彩斑斓。我们和林老师母女一起往回走。

“今天玩得开心吗?”林老师问小雨。

“开心!”小雨蹦蹦跳跳地说,“我明年还要来!”

林老师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然后转向我:“叔叔,您单位的同事小汪还一个人住吗?”

“是啊,他的爱人去年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和小雨也是去年搬来的。她爸爸……出了车祸。”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点点头。

“生活总要继续,”她轻声说,更像是自言自语,“特别是为了孩子。”

到了分岔路口,我们道别。小雨挥着小手:“爷爷奶奶再见!元旦快乐!”

“元旦快乐。”我和妻子回应道,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包,那是早上出门时随手放的,原本没打算用。“来,爷爷给你的压岁钱。”

小雨看了看母亲,得到默许后,才双手接过:“谢谢爷爷!”

回到家,我站在贴了窗花的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远处的天空中,偶尔有烟花在绽放,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又迅速归于黑暗。

我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日子要向前看。”

是啊,岁月如流水,一去不返。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在这奔流中,尽量抓住那些值得珍惜的瞬间。

明天,我要去买些红纸,学着剪窗花。虽然可能剪得不好,但总归是一个开始。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轻轻柔柔的,像是要给这个世界盖上一层新的被子。我也要学学老张,多管一次闲事,去小汪家聊聊,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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