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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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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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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香里的年光

腊八节前夜,雪便悄悄地下起来了。起初是细碎的雪粒,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后来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无声地覆盖了整座城市。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忽然想起了幼时在乡下过腊八节的情景。

那时候的腊八,是极有仪式感的。母亲总是提前几日便开始张罗,将红豆、绿豆、芸豆、花生、莲子、红枣等各色干果杂粮从柜子里取出,摊在竹筛里一一拣选。我常蹲在旁边,看她那双粗糙的手,在豆粒间灵活地翻动,将发霉的、虫蛀的剔除出去。阳光从窗格斜射进来,照得那些豆子闪闪发亮,红的像玛瑙,绿的似翡翠,黄的若琥珀,煞是好看。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母亲总爱念叨这句老话。的确,腊月里的寒气最是刺骨。但越是寒冷,熬腊八粥的烟火气便越是温暖人心。灶屋里,大铁锅早已刷洗干净,柴火“噼噼啪啪”作响,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母亲将配好的杂粮倒入锅中,那声响,宛如一场小型音乐会。红豆落水是沉闷的“扑通”,绿豆是清脆的“叮咚”,而花生米则会调皮地在锅沿蹦跳几下才肯入水。

熬粥是一个慢功夫。母亲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不时用长柄木勺搅动锅底,防止粘锅。我蜷在她脚边,听她讲古。她说腊八粥,原本是寺庙里施舍给穷人的斋饭,后来传入民间,就成了祈福消灾的节令食品。又说释迦牟尼成佛前,曾因苦行而昏倒,是一位牧女用杂粮熬粥救了他。这些故事伴着粥香,一点点渗入我幼小的心灵。

最难忘的是守夜等粥熟的时光。冬夜漫长,屋外北风呼啸,屋内却因灶火的烘烤而暖意融融。母亲在油灯下补衣服,我则趴在桌上临帖。渐渐地,锅里的水声由清脆变得浑浊,豆香混合着枣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待粥熬到浓稠时,母亲会撒一把冰糖进去,那糖粒落入滚粥的一瞬间,会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是什么小精灵在偷笑。

如今想来,那锅腊八粥里熬煮的何止是杂粮,分明是一年的酸甜苦辣,是庄稼人的期盼与感恩。粥熟时,母亲总会先盛一碗供奉在祖宗牌位前,再给左邻右舍送去。乡邻们互赠腊八粥是我们那儿的风俗,张家一碗,李家一钵,虽是同样的食材,每家熬出来的味道却各不相同。李婆婆的粥偏甜,王婶子的粥爱放栗子,而我家母亲的粥,总是豆烂粥稠,甜而不腻。

有一年腊八,雪下得特别大。清晨推门,积雪已没过了门槛。父亲早早起来扫雪,从院门到路口扫出一条小道。我穿着厚厚的棉袄,跟着母亲去给五保户张爷爷送粥。张爷爷住在村东头的小屋里,无儿无女,平时靠编竹器为生。我们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来到他家时,老人正在门口劈柴,见我们来了,忙放下斧头,在衣襟上擦了擦手。

“这么冷的天,还劳你们跑一趟。”张爷爷接过粥碗时,我看见他眼眶有一些发红。母亲又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她特意多炒的一包腊八豆。“您老牙口不好,这豆子我多焖了一会儿,软和。”张爷爷捧着粥碗的手微微发抖,碗里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皱纹纵横的脸。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雪中送炭”。

回家的路上,母亲告诉我,张爷爷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木匠,我家的桌椅板凳大多出自他手。“人这一辈子,谁没有一个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母亲的话随着呼出的白气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却永远烙在了我的心上。

腊八过后,年味就一天浓似一天了。母亲开始拆洗被褥,打扫房屋;父亲忙着置办年货,写春联;而我们小孩子则数着指头盼新年。腊八粥的余香,似乎还在唇齿间徘徊,鞭炮声就已经在远处零星响起。那时的日子过得慢,慢得能让一锅粥熬出岁月的醇厚;那时的年味来得早,早得能从一碗粥里尝到团圆的滋味。

长大后,我离开了家乡,在城市里安了家。超市里有配好的腊八米,电饭煲一键就能煮粥,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去年腊八,我决定按照母亲的方子,亲手熬一锅粥。泡豆、剥枣、去莲心,每一步都认真对待。当粥香再次充满厨房时,我恍惚看见了母亲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原来,腊八粥里熬煮的,从来不只是食材,更是一份对家的思念,对传统的坚守。

窗外,雪还在下。我拨通了老家的电话,二嫂的声音透过三百多里传来:“家里腊八粥刚熬好,你二哥非说要等你回来再喝……”我的眼眶突然有一些发热。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或许我们更需要像腊八粥这样的慢食物,需要这种充满仪式感的等待,需要这份穿越风雪的温度。

粥香渐浓时,年也就近了。一口腊八粥下肚,暖的是胃,更是心。那些被粥香浸润的记忆,那些随热气升腾的情感,终将在岁末年初的某个时刻,化作我们继续前行的力量。

腊八的雪,静静地覆盖着城市与乡村,而千家万户的厨房里,粥香正袅袅升起。这香气里,有思念,有期盼,更有每个人对团圆最朴素的向往。无论走得多远,那一碗热粥的滋味,永远是我们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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