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闻“山野丈人”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谁的在山野居住的老丈人,其实它是一种山野里草药的名称。
山中的岁月,似乎总是缓慢而悠长的。我作为一名基层公务员,常年与文件案牍为伍,却总在闲暇时奔向郊野,尤其是那些被世人遗忘的山隅。我并非学的医学专业,对于草木的药性,起初不过是一窍不通,然而山中的一花一草,却以其独有的姿态和魅力,渐渐引我入胜。
初次遇见山野丈人,亦叫白头翁,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我沿着山径徐行,露水浸湿了裤脚,冷气自下而上侵袭,我却浑然不觉。忽然,一抹灰白在翠绿中闪烁,我蹲下身来,但见那花茎挺拔,披着白色的长柔毛,叶子自根部长出,有柄,叶片轮廓阔卵形,三全裂,中央全裂片有柄,又三裂,侧全裂片无柄,不等三裂,所有裂片皆倒卵形,先端具不规则粗齿。
其花单生于花茎顶端,花梗长约几厘米,萼片六枚,蓝紫色,长圆状卵形,背面密被绵毛。瘦果纺锤形,扁,具长尾,密被白色长柔毛,宿存花柱羽毛状,银白色,在风中摇曳,宛如老翁的白发。
我凝视这株植物,心中泛起一阵怜爱。它不像那些艳丽的花卉招摇惹眼,只是安静地立于山野,自有一番风骨。后来查考方知,这便是白头翁,又名野丈人、白头公、犄角花、老翁花、胡王使者。其名甚多,各具意趣,尤以“白头翁”最为形象。那银白色的宿存花柱,确如老者银发,在风中飘摇,似在诉说岁月的沧桑。
白头翁性味苦寒,归胃、大肠经,乃是一味清热药,有清热解毒、凉血止痢之效,常用于热毒血痢、阴痒带下之症。《伤寒论》中白头翁汤便是以其为主药,配以黄连、黄柏、秦皮,专治热痢下重。其配伍应用亦广,与秦皮合用,可增强止痢之效;与黄连相伍,则清热燥湿之力更彰。此物虽生于山野,却是济世良材,默默无闻中解人疾苦。
我对这山野丈人产生了特殊的情感,每逢进山,必去探看。它们或独自挺立,或三五成群,在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生长。春去秋来,我见证了它们从开花到结实的全过程,那银白色的长柔毛在阳光下闪烁,仿佛披着一层神圣的光晕。
某年初夏,我照例入山探访白头翁,却遇见了一位老者。他年约七旬,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正蹲在地上仔细采摘着什么。我走近一看,他手中拿着的正是白头翁。
“老人家,您采这白头翁作甚?”我好奇地问道。
老人抬起头,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家里老婆子得了痢疾,医院开的药吃了不见好,我来采些白头翁回去煎汤。”
我惊讶道:“您懂中药?”
老人笑道:“山里人,世代与草木为伴,多少知道一些。这白头翁可是好东西,清热止痢,效果奇佳。”
我们便这样相识了。老人姓陈,是山下的村民,年轻时做过赤脚医生,虽然后来有了正规医院,但他对中草药的热爱从未减退。他告诉我,白头翁不仅可治痢疾,外用还能治疗阴痒带下,是一味药性良善的草木。
陈老邀我至家中,看他为老伴煎药。那是一个简朴的农家小院,院中晒着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陈老将白头翁洗净,取适量放入陶罐,加水煎煮。不多时,药香四溢,满室充盈着清苦之气。
“这药要慢火细煎,才能出尽药性。”陈老边说边搅拌着药汤,“中药之道,在于顺应自然,取天地精华,调和人体阴阳。”
我看着他专注的神情,忽然觉得这简单的煎药过程,竟有一种仪式感,连接着人与自然最本真的关系。
陈老的老伴服了三天白头翁汤,痢疾果然痊愈。我惊讶于这山野小草的神奇功效,更敬佩陈老对传统知识的掌握。自此,我常去拜访陈老,向他请教草药知识。他则毫不吝啬,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白头翁这药,性寒味苦,所以能清热。归胃与大肠经,故善治肠胃之疾。”陈老指着刚采来的白头翁说,“但它不是万能药,必须对症下药。若是寒痢,用了反而加重病情。中药之妙,全在辨证施治。”
我听得入神,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陈老的指导下,我开始系统学习中医药知识,虽然只是业余爱好,却让我的山野之行增添了更深的意义。
秋去冬来,山中的白头翁渐渐枯萎,但那银白色的果序依然挺立,在寒风中摇曳。陈老说,这就是白头翁的品格。即便生命将尽,也要保持自己的风骨。
次年春天,我带着同事小王一同进山。小王常年受慢性腹泻困扰,看了多家医院未见根本好转。我想起白头翁的功效,便想采些回去,请陈老帮忙配制。
那日春雨初霁,山中的空气格外清新。我们沿着熟悉的小路前行,很快找到了一片白头翁群落。它们刚刚开花,蓝紫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格外娇艳,与后来形成的银白色果序形成鲜明对比。
我小心采摘了一些,向小王讲述着这草的药用价值。小王将信将疑,但鉴于多年痼疾,愿意一试。
我们带着采摘的白头翁去找陈老,却见陈家门前聚集了不少人。一问才知,陈老前日上山采药,不慎摔伤了腿,正卧床休养。
我急忙进屋探望,只见陈老躺在床上,左腿打着绷带,脸色略显苍白,但精神尚好。
“不打紧,老了骨头脆,摔一跤就折了。”陈老笑呵呵地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我拿出采摘的白头翁,说明来意。陈老仔细看了看药材,点头道:“采得正好,这时候的白头翁药性最足。”接着便详细指导如何配制:“取白头翁十五克,黄连六克,黄柏九克,秦皮十二克,加水煎煮,每日一剂,分两次服。”
按照陈老的方子,小王服了七天后,多年的腹泻竟然明显好转。他惊喜不已,连连称谢,对中草药产生了浓厚兴趣。
陈老腿伤渐愈后,我们常一同上山。他拄着拐杖,行走虽不如从前利索,但对草木的热情未减分毫。他告诉我,山中每一株草药都有其故事,都连着人与自然千百年的共生关系。
“你看这白头翁,”陈老指着一株特别高大的植株说,“它不像人参、灵芝那样名贵,却能解寻常百姓的疾苦。药不在贵,对症则灵;人不在显,有德则尊。”
我咀嚼着这番话,心中颇有感触。作为公务员,我们常追求显赫的政绩,却忽略了那些看似微小却实实在在为民服务的事情。白头翁虽是小草,却能解人痛苦;公务员虽是平凡岗位,若能真心为民,又何尝不是一剂社会良药?
夏末秋初,白头翁的果实成熟了,银白色的长柔毛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宛如老者白发。陈老说,是时候采集种子了。他教我如何识别成熟的果实,如何小心采集而不伤及植株。
“采药不是掠夺,而是与自然对话。”陈老小心翼翼地将采集的种子分装,“要留足够多的种子,让它明年还能繁衍。我们用自然的恩惠,也要回馈自然。”
这话让我沉思良久。在现代社会,我们往往过度索取,忘记了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古训。白头翁每年如期而至,不因无人赏识而不芳,不因无人采撷而不长,只是遵循着自然的规律,完成自己的生命历程。
寒冬来临前,我最后一次进山看望白头翁。它们大多已经枯萎,但那银白色的果序依然挺立,在寒风中坚守。我想起陈老的话:“草木有本心,不求美人折。”这些山野草木,不因无人知晓而减少半分价值,只是默默地生长,等待着懂它的人。
如今,我仍常进山探访草木,尤其是白头翁。它已不仅是一味草药,更是一位沉默的导师,教我学会谦卑,懂得尊重自然,明白生命的价值不在于显赫,而在于有用。
每当我面对工作中的困惑与挑战,总会想起山中的白头翁。那银发老翁般的植物,在风中静静伫立,不争不抢,却自有其风骨与价值。作为公务员,或许我们无需追求轰轰烈烈的政绩,只需如白头翁般,在本职岗位上默默发挥自己的作用,解民之忧,除民之困,便是对这份职业最好的诠释。
山野丈人白头翁,虽是一味寻常草药,却蕴藏着不寻常的人生哲理。它教我懂得,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外在的显赫,而在于内心的充实与对世界的贡献。这或许就是我与这山中小草最深刻的缘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