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俗小记

春节，又叫“年下”、“年关”。

“春节” 的名称是在辛亥革命以后，为了与“元旦”区分开来，才将农历的正月初一称作“春节”。

提起过春节，首先给人的印象是：家家贴对联，户户备年货，燃放鞭炮，好吃的东西比平时多，等等。

这些，都是多年不变的现象。其实，有好多沿袭多年的习俗充斥其间，人们不自觉地随波逐流着。

例如过“腊八”，吃 “枣米饭”；

例如“腊月二十三”的“祭灶”。“祭灶”这一天，在外头谋生的人必须返回家园，学生必须放假，等等，不过，高中的学生，直到腊月二十五、六才离校回家，说是“祭灶被祭到外头了”。

过了腊月二十以后，备年货就开始了。最隆重的三件事就是：“蒸馍”（ 馍，读重音）—→炸丸子→煮肉。三者有先有后，一般不能颠倒（后面再说）。

所谓“蒸馍”，就是做干粮，就是做馒头、做豆包等。想当年日子很穷，白面馒头做得很少，做得最多的是黑面皮的菜包子（瓜干面的包子皮，萝卜馅儿）等等。蒸了一锅又一锅，把熟的放在秫秸箔上晾起来，把生的放进锅里大火蒸。小时候，我是管烧火的，左手拉风箱烧煤，被倒出的风吹得冰凉，需不时停下来伸到灶膛门口烤一烤，右手不时铲起煤来往灶膛里送，结果，两只手都被弄得乌黑。一家人从天不亮就起床操作，一直折腾到黑天。全都累得腰酸背疼，我也被熏得脖子像车轴，大花脸活像包公。洗澡得去县城的“大众浴池”（只此一家），往返五六十里，即使骑自行车，也够远的，况且也没钱，只好草草地洗洗头脸就过年了。

因为“蒸馍”和“炸丸子”要占用不少大大小小的盆子，用来和面、拌馅儿、搅糊子等等，所以，这两项工作完成后，才能炸丸子。炸丸子的任务完成后，利用热锅和灶膛里未灭的灰烬，加水煮肉。待猪肉羊肉加工好以后，就可以盛到大盆小盆里存放起来过年了。

这就是为什么先蒸馍和炸丸子，最后煮肉的原因。

大年三十上午要贴“对子”（春联）和包饺子。如果家里有老人去世，未过满三周年的，是不能贴对子的。饺子要尽量多包一些，吃过年夜饭，要有剩余，含义是“顿顿有余”。将吃剩的饺子捞出来放到篦子上，初一午饭时加热再吃。

大年三十的午饭最丰盛。羊肉汤里煮饺子，放丸子，假鱼，白菜，粉条，豆腐珠儿，还有炒菜。人们说，要把过年的好东西都尝一遍。

年三十下午，要去野外给先人们送纸钱，并在坟墓旁燃放鞭炮，给未过完三周年的逝者摆放贡品。

大年三十下午，大门口和所有的屋门口，门槛的外侧要横放一根木棍，据说是为了挡住家财不外流。

大年三十年晚上要给祖先和神灵上供、烧香和送纸钱。虽有电灯照明，不少人家仍保持着点蜡烛的习惯，堂屋里越发明亮。祖宗的牌位或遗像以及神仙的画像在烛光的摇曳和香烟缭绕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年三十晚上要“守岁”，又叫“守夜”。“ 一夜连双岁，夜半分两年”。在这承上启下、辞旧迎新、横跨新旧两年的关键一夜，人们在喜庆中，既有对上一年最后时刻的不舍，更有对新的一年的期盼。

除夕夜是过大年的高潮。

有一首歌，是专门歌颂除夕夜的，又是是专门歌颂改革开放后，人们丰衣足食的除夕夜的：

三百六十五个夜晚，

最甜最美的是除夕。

风里飘着香，

雪里裹着蜜。

春联儿写满吉祥，

酒杯盛满富裕。

红灯照，照着全家福。

红烛摇，摇来好消息。

亲情乡情，甜醉了中华儿女。

一声声祝福，送给你万事如意。

如果谁家有老人去世，尚未过完三周年，年夜饭是不能吃得太早的。往往等天亮以后才能起床煮饺子，吃年夜饭。所以，在大年初一的早上，人们串门儿拜年的时候，鞭炮声早已稀稀落落甚至停止，却突然间从某个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鞭炮声，便知道是这一家的人们起床很晚，同时也就知道这一家有老人去世，还没有过完三周年。

除夕夜的年夜饭，就是煮饺子。往开水锅里下饺子时，要燃放鞭炮，二者是同步进行的。大年夜，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不知有多少人家的鞭炮声重叠在一起，既有噼里啪啦的脆响，又有像开了锅似的“咕嘟咕嘟”的闷响。

饺子煮熟后，先盛上一碗，端去分发给祖宗和神灵。在他们的灵牌儿或画像前的供品上面放上几个，并默念着祖宗和神灵的名字，请他们享用。

接下来，人们才能开始吃饺子。长辈要求晚辈们要先吃几口馒头，并带头先吃。说是先吃馒头，一年当中不会腰疼的。馒头不如饺子好吃，所以，啃上一两口就放下吃饺子去了。在“地瓜干窝窝头，炒菜里面少见油”的日子里，年夜饭，也只有这时候的一顿年夜饭，吃的是白面馒头和白面包的饺子。次日，白面馒头就很少吃了，因为，数量不多的白面馒头，要留着招待客人，要带上去外婆家走亲戚。

大年夜起床后不能大喊大叫，更不能流泪哭闹，不能倒尿盆儿（要藏在床下），洗脸水也不要泼出去，二者待天亮后才能清理。如果不这样，就是把家里的金银财宝倒掉了。

大年夜，如果不小心打碎了杯盘碗碟之类，要用红纸包上，扔到村头水井里去。

大年初一早上，村庄里充满了平时没有过的生气，人口骤然增加了许多。年前，外出打工的回来了，学生们放寒假了。因为老家有留守的父母，他们纷纷赶来团圆。

大年初一的早晨，要给那些年事已高又体弱多病的老人拜年。这些人大都蜷缩在被窝里。拜年的人们走到床前，加大音量向耳背眼花的老者问好并自报家门，问他或她吃多少饺子等等。稍作停留便匆匆告辞，赶往下一家。因为来拜年的人一波接一波，屋子里容纳不下，需赶紧让位于后来者。

多年前，我是跟着父亲串门拜年的。后来父亲上了年纪，便让我们这些年轻人独自行动。此后，每年的初一早上我都要和儿子、弟弟以及堂兄弟们一起去村里拜年。

今年的大年初一，当我来到村西头四爷家时，他说我年龄也不小了，别参与了，让孩子们来吧。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已年届古稀，也到了当年父亲退位的年纪了。但我总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大年龄。我想，儿子们每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来老家一次，我带领他们多熟悉一下各家各户的方位，以后就可以放手让他们自己去“独闯江湖”了。

大年初一全天，除了吃喝拉撒玩儿之外，什么都不做。一年三百六十天（闰月又不止这些天），而这一天，正月初一，是最清闲的一天。不干农活儿，不走亲访友，不做家务（做饭吃饭除外）。真正做到了“吃饱等饿，睡醒等困”。

过了年初一就是年初二。春节盛行走亲戚。新嫁娘往往在初二这天去走娘家，又叫“拜年”。普通的女人们也往往在这天走娘家（孩子们叫“去外婆家”），也有初二以后去的。然后，娘家人才能去女儿的婆家走亲戚，叫“回拜年”。这个顺序不能颠倒。

正月初七是送“火神”的日子。

村里有几位热心人，提前一天上门儿集资买烟花爆竹。下午，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都赶到村前的打麦场上看热闹，集中燃放烟花爆竹，黄昏时分达到高潮。除了普通的鞭炮外，这天还增加了烟花，拉鞭，钻天炮等品种。

正月初七和除夕夜的不同还在于，除夕夜是夜里放鞭炮的多，正月初七在白天燃放，重点是下午。初七这天晚上不能提前点灯，要比平时晚一些。因为这天晚上是“老鼠娶媳妇”的日子，不能打扰它们的好事儿。对这件事，我总觉得很可笑：如今老鼠成灾，为什么不在这天晚上早早亮灯，干扰一下它们的好事儿，不让它们生得越来越多。

正月初七和正月十五两个日子，新媳妇要回娘家“躲初七”和“过十五”，次日再回婆家来。正月十五，新郎可以陪新娘子一起去岳父母家过夜。为什么称作“躲初七”呢？为什么又非得去娘家“过十五”？说是新娘子看了婆家的烛光灯火，对婆家不吉利，不是死公公，就是死婆婆。

正月十五的晚上，家家点燃蜡烛，燃放鞭炮，据说，这天晚上如果能看满一百家的灯光，新的一年里不会害眼病。所以，孩子们成群结队串门子，望见灯光，转身就离去，匆匆赶往下一家。

正月十五点燃的蜡烛，烛芯如果成谷穗状，预示着来年五谷丰登。如果这天晚上下雪，当年的中秋节也不会有好天气，因为有“正月十五雪打灯，八月十五云遮月”的说法。

这些年俗中的细节，有的已经消失了或淡漠了，许多还在沿袭，想来倒也没什么害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