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柜上的西兰花
吴文茹
城中村的晨雾还没散,我攥着手机在巷口逡巡,镜头先于眼睛捕捉到那抹突兀的黑。
他,约莫1米8的个子,杵在斑驳的墙根下,黑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正把小油菜摆进旧鞋柜的隔层里。鞋柜木板早脱了漆,他却像侍弄玫瑰般,把每片菜叶上的水珠擦干净,根须朝着同一个方向。“所有的快乐都与我无关”——浑厚而阳刚的嗓音突然撞进耳朵,是带着颗粒感的中音,像被砂纸磨过的旧唱片。
我举着的手机停在空中,镜头里的他垂着眼,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阴影,下颌线锋利得能划破晨雾,明明是能站在聚光灯下的人,此刻却守着一架子蔬菜,唱着失意的歌。
“买颗西兰花。”我走过去时,他的歌声刚好收住,指尖还悬在一颗粉红色的番茄上方。抬头时,我看清他的眼睛,睫毛很长,眼底是化不开的郁色,像蒙尘的星星,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三块。”他的声音比唱歌时低了些,递西兰花的手很稳,沾了点泥土。我接过时碰到他的指尖,凉的。我没有拍照——怕惊扰了这份脆弱的体面,也怕戳破他藏在鞋柜与蔬菜间的过往。
后来我知道,他的白天属于蔬菜,夜晚则交给城墙。暮色沉下来时,他会把旧鞋柜搬到城门洞旁,再从里面摸出掉漆的音箱和话筒,插上充电宝。路人偶尔会往他脚边的铁盒里丢几块零钱,他不抬头道谢,只把《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很孤单》反复唱,眼神总飘向城门入口的方向,像在等某个熟悉的身影,从夜色里走过来。
清晨,走过菜摊的人行色匆匆。我付钱时他又开了口,还是那首歌的调子,却只哼了半句就停了。我拿着西兰花转身,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回头时看见他把一颗歪了的娃娃菜轻轻扶正,动作虔诚得像在调整舞台上的麦克风。
我想拍下他,但相机最终也没按下快门。但我知道,这帧画面会记很久——穿黑衣的英俊男人,旧鞋柜上的“花”,还有一颗承载着快乐与新生的西兰花,在城中村的晨雾里,构成了比任何照片都鲜活的风景。而城门洞里的歌声,大概是他留给过往,也留给等待的,最温柔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