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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茹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5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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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印心事

巷子深,像被城市遗忘的一道旧伤疤,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蜿蜒进去,尽头却意外地亮着一片暖光。插画展的招牌做得不显眼,林夏几乎是循着一种莫名的牵引走进去的。里面人不多,零散地看着墙上黑白两色张扬或阴郁的画作。她的脚步没停,直走到最里面那个靠墙的角落。

就是它了。一台旧得像是该进博物馆的老式针式打印机,灰扑扑的外壳,边角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深色的底漆。它安静地蹲在那里,与周围那些试图表达强烈情绪的画作格格不入,沉默得近乎傲慢。旁边的墙上贴着一张素白的标签,手写着一行清瘦的字:“心事可打印,一页换一支白玫瑰。”

白玫瑰。林夏心里默念,无端端觉得那花该是冰冷的,带着露水,像某种祭奠。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键盘的触感冰凉而粗糙,有些按键上的字母已经磨没了。她站着,手指悬空了很久,展厅里低回的背景音乐像是隔着一层水传来。最终,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指关节用力地、一个一个键地按下去,敲击声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脆,甚至有些刺耳。

“想念母亲煮的桂花糖藕。”

敲完回车,她几乎立刻后悔了,一种被窥探的羞耻感攫住了她。她想把那张还没吐出来的纸扯掉。但已经晚了。机器内部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像是老旧的骨骼在艰难运作。纸张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被推送出来。

她低头看。

纸上没有墨迹形成的文字。那根本不是打印,更像是某种显影。泛黄的底色,立刻让人想起旧相簿里被岁月浸染的照片。画面中央是一个老旧的厨房,窗明几净,窗外是模糊的绿意。灶台上坐着一个小小的砂锅,冒着几乎看不见的热气。最让林夏心脏停跳一拍的是那个侧对着画面的身影——母亲。她正微微侧身,指尖从一个小瓷碗里,拈起一撮金黄的桂花,正要往砂锅里撒。动作被定格在那一瞬,那么熟悉,熟悉到林夏几乎能听见母亲袖口蹭过灶台的轻响,能闻到那记忆中独一无二的、糯米的软糯与桂花清甜交织的温暖香气。

眼眶毫无预兆地热了。

就在这时,“咔哒”,又是一声。打印机擅自运作起来,吐出了第二页。

林夏惊愕地拿起。依旧是那泛黄的底色,上面浮现出几行字,正是她刚才在心底盘旋,却无论如何也敲不出来的后续:

“可我再也没机会说谢谢了。”

冰冷的、现实的文字,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用回忆撑起的气泡。那一直被强行压抑的、关于病床、关于消毒水气味、关于最终也未能说出口的感恩与告别的画面,汹涌地漫上来,让她窒息。她来打印,或许只是想找一个虚无的寄托,但这机器却残忍地给了她一个具象的回忆,然后立刻用现实钉死了它。

她怔在原地,指尖捏着那两页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纸,仿佛捏着自己一部分尚未结痂的魂灵。

“有些心事,打印出来,就成了温柔的告别。”

一个平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展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神却有种洞悉一切的沉静。他手里拿着两支白玫瑰,花朵饱满,花瓣上果然带着晶莹的冷露,径直递到她面前。

林夏愣愣地接过花茎,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她不再看那打印机,也不再看展主,只是用力地将那两页纸攥在手里,仿佛要从中榨取最后一点温度。她转身,几乎是逃离那个角落。

可就在她迈步走出展厅的前一瞬,一股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甜香,倏地钻入她的鼻腔。

是桂花。

不是幻觉,那香气清甜而确定,带着秋日阳光的味道,温柔地缠绕上来,拂过她的脸颊。

她的脚步顿住了。

没有回头。

她只是更紧地、更紧地攥住了手里那叠“心事”,像是攥住了一个终于变得清晰的、无需言说的答案。那两支白玫瑰静默地在她另一只手中,散发着幽微的、告别般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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