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影情深

周末回到小镇，我悠然自得地守候在妻子的门市里，适逢淡季，市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显得格外宁静。正午的阳光慷慨地洒落在空旷的农贸市场，为这份宁静添上了一抹慵懒的金黄。正当我准备在凉靠椅上小憩，享受这份宁静时，一群不速之客悄然从天而降——七八只麻雀，宛如天空的精灵，轻盈地降落在摊位的调料上，欢快地跳跃着，为这宁静的市场增添了几分生机。

我瞬间被这些小生命吸引，目光紧紧追随着它们的一举一动。它们东张西望，好奇地探索着琳琅满目的调料世界，随后便一拥而上，将目标锁定在一袋糯米旁。一只勇敢的麻雀率先跳入袋子里，小嘴灵巧地啄食着雪白的米粒，其余的麻雀确信四周安全也紧随其后，一起享受着袋子里的美食。它们的欢快与自由，让我忘却了妻子离开摊位时的叮嘱，沉醉在由麻雀编织的欢乐海洋中。

这时，对面门市的姜老板笑着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打趣道：“嘿，吴兄，你这是在举办麻雀宴会呢？糯米都快被它们吃光了！”我笑着回应：“这些麻雀啊，是我童年的玩伴，现在它们找不到吃的，就当是我请它们吃顿好的吧！”

话音未落，回家吃饭的妻子和小外孙匆匆赶来，远远望见这一幕，妻子虽心急如焚，但麻雀们早已吃了个饱，振翅高飞，只留下几声清脆悦耳的鸣叫在空中回荡。它们优雅地落在电线上，低头望着略显焦急的妻子，那模样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小小胜利。

妻子进入门市，对我免不了一番嗔怪，而我则假装未闻，闭目养神，任由思绪飘向远方。九月下旬的午后，尽管阳光依旧炽热，门市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但我的心却因麻雀的趣事和妻子的嗔怪而泛起层层涟漪。那些关于麻雀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我带回了那个纯真无邪的童年时光。

七八岁年纪时，我与麻雀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时的秋天，稻谷金黄一片，父亲从田里挑回沉甸甸的稻谷晒在院坝里。我则被父亲赋予了守护者的重任，手持长竹竿与鸡鸭斗智斗勇。然而，真正的挑战却来自那些穿着赤褐色外衣的小麻雀。它们趁我进屋喝口水、或趁我贪玩离开一小会，便偷偷落在晒坝中啄食谷粒，被我发现后拿起竹竿准备袭击，它们听见竹竿的响声便迅速飞往树梢，让我奋力追赶多次，却总也赶不上它们轻盈的翅膀。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我却乐在其中，与麻雀们上演了一场场精彩的追逐战。

那时的茅草房不仅是我们的家，也是麻雀们的乐园。墙孔眼、屋檐都是它们筑巢的好地方。春夏交替的时候，麻雀产蛋繁殖后代，我每天最喜欢看墙孔眼和屋檐边探出头张着大嘴巴的小麻雀，一旦它们的父母寻找食物回来，它们是那么的兴奋，从早到晚不停地叫着。一旦在洞口或窝口看不到探着头的小麻雀了，我就知道它们已经离开了窝，学会飞了，这时到橙子树脚下，就会看见那些羽毛没有长齐的小麻雀在树枝上躲藏着。我每次爬上树去捉，却很难捉住它。那时候，我很羡慕麻雀的快乐，也有那时稚嫩的初心，很想做一只麻雀，翱翔在天空里。

麻雀多了，也让父亲愤恨。特别是春夏幼崽繁殖期，墙壁和地面到处留下它们的粪便，父亲恨死了麻雀，便搭着长梯堵住墙孔眼，不让麻雀回家生产。那时我年纪小，搬不动长梯掏空堵塞的泥土，只好看着父亲报复麻雀。可是，麻雀也不让人，父亲堵住了墙孔眼，它们就在屋檐的茅草里和屋后的大柏树半腰上搭建鸟窝，一样的产蛋孵化，父亲只好干瞪眼。

麻雀也有倒霉的时候。院子有个小伙伴叫谭会茂，比我大两岁，是个捉麻雀的高手。只要秋天田里的稻谷收获结束，院坝里的稻谷晒干收进了粮仓，麻雀的日子就开始不好过，每天回到院坝树上的麻雀就多起来，叽叽喳喳地叫着，显得那么委屈和无奈。这时候，会茂的鬼主意就来了，他取来家里的鸡笼，找来透明的塑料薄膜罩住鸡笼拳头大的口子，用他母亲的针线将薄膜固定牢实，之后将密封严实的大鸡笼放到院坝中央，用一根尺长的木棍支撑着鸡笼，留上五寸来高的进口，然后在鸡笼内放几把稻谷，再在木棍底部系上一根几丈长的麻绳，躲在看得见麻雀进鸡笼的地方守候。待麻雀一个一个上了我们的圈套跳到鸡笼里吃食，会茂便猛拉麻绳，支撑着的小木棍迅速失去重心，鸡笼瞬间落地封死口子，里面没有逃脱的麻雀，一个劲儿地往塑料薄膜上扑，企图穿破薄膜飞出去，哪知道，一个个撞在薄膜上的麻雀犹如撞在海绵上，发出“噗噗”的响声，数十个来回之后，麻雀因为着急便撞晕了，纷纷掉在地上扑腾。这时候，会茂和我慢慢揭开鸡笼，伸手一个一个将麻雀拣到笆篓里，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那年月，肉食稀缺，麻雀肉通过母亲的手，变成了人间难得的美味。父亲也会因此小酌二两红苕酒，而我至今嘴里还留有麻雀的肉香。虽然这样的记忆带有些许苦涩，但那份纯真的快乐与满足，却永远镌刻在我的心中。

时光荏苒，转眼间多年过去。我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未曾再见到那些熟悉的身影。直到二零一四年的春天，麻雀们才重新回到了川东大地。它们或欢歌于枝头，或觅食于田间地头，虽然数量不再如昔日那般庞大，但那份灵动与活力却依旧让我难以忘怀。

如今，当我再次看到这些熟悉的身影，听到它们那清脆的叫声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小小的麻雀们，用它们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和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教会了我许多关于生活和自然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