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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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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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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考 (外一篇)永远的沛生

我的高考

1976年6月26日,我从顺河中学高中毕业,回到当时贫困的农村老家。

回来了干啥?我很茫然,没书看,也看不下去,只想争干重活,当积极分子,被大队领导看上,推荐上大学或当个一官半职,因为我初高中都是学生官,初中时就兼公社团委委员。可无论我怎样积极都没用,推荐啥也轮不到我,说媳妇都难,爹娘整天抹泪。我把苦恼郁闷发泄在裴老师送我的扉页上写着“望你能记下铿锵的脚步,画出你风尘仆仆的肖像”的日子本上,甚至可笑地综合成一篇义愤填膺的文字寄给人民日报,当然不得回音。脚步没有铿锵,风尘仆仆的肖像倒是再清晰不过!记工员和小队会计到底是张空头支票,可生产队长却实实在在套在了头上。1977年芒种过了几天,因各种复杂原因队长还没人干,二百亩小麦稀稀拉拉焦头在地里,全年每人能分的六七十斤小麦眼看成为泡影。大队袁书记和工作队庞队长一起找我,要我干队长。我咋能啊?论啥我都不行。我不吐口,他们就白天黑夜地来我家做工作,说年轻人要听党的话。这句话太管用了,我答应当三天,把麦子收场里就算。他们答应了。三天,二百亩小麦码在了场里,我说不干了。那咋行!反正全是不能不听的道理,“队长”的绳套就牢牢套在不谙世事的小青年脖子上。我还暗暗高兴,挑起生产队长重担,拼命干起来:大田平坟、建样板方、带队挖太行堤河、组织青年突击队,夜里蹲高粱地逮小偷,等等。公社西南片五个大队在我们那里开现场会,一时风生水起,我踌躇满志,以为前途光明,推荐上大学或提拔再当个啥都有可能。就在心被喜悦的小鹿撞击得不能自抑时,哐啷,现实给我当头一棒!在沟西分红芋时,事先都说好的抓阉1号从北头,张二嫂一看北头红芋不好,说啥都不同意了,我很难堪,坚决制止,张二嫂一腚坐在筐里不出来,让你分不成,我们大吵,别人都不吭声,家伙一扔走了。我尴尬无奈,锋芒大挫,找老党员请教,可农村户大兵多不讲理的事不是道理能解决的。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我心情灰暗极了,一心想以积极苦干被领导发现推荐上去的愿望破灭。虚荣心愈盛挫败感愈烈。我寝食难安,又黑又瘦,体重还不到九十斤。红芋刨完,场光地净,望着空旷凄凉的田野,我迷茫痛苦,又带队去顺河忽城集挖大沟了,二十多人拉着平车铁锨大锅被子走在坑坑洼洼土路上,没精打采,真像吃了败仗的兵。下一步咋办?我问自己,问路边歪斜柳树,问茫茫苍天,没谁能回答,但我内心深处仍残存希望。走到顺河公社驻地,我让其他人先去搭庵子,自己和师二叔去集上买蒸馍笼,遇见在供销社上班的叔伯哥,他问我干啥去,我说领队去忽城集挖大沟。他说还挖沟挖河的,国家行高考上大学了。我说真的?他说都广播了,你没听?!疼爱中带有责备。我说被子在前面车子上,快到了。他说,我让忠相叔给你捎来,你哪里都不去,就住我这里复习,说着就领我去了供销社防震棚。当时唐山地震不久,到处都搭着防震庵子防震棚,供销社职工挤住在院中防震棚里。哥让我给他挤在一起住,门也不要出,啥都不要治,他给端吃送喝,抓紧复习迎考。我就钻进防震棚里,一天到晚在里面复习迎考。到饭点了,哥从食堂给我端来,放下就走,怕耽误我。有天晚上,因我睡得很晚,实在熬不住了,扔下笔倒头就睡着了。半夜,忽然有人进来喊我,我激灵醒来,一看是同村关系很好的邻居慎军和正连哥,说我父亲病得厉害,必须要给我说,在供销社大门口喊了好久,看仍没动静,就爬墙头过来,就那次我出了防震棚。转眼高考到了,一年没摸书,只在防震棚里复习了26天,就参加了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次高考。记得当时是先预考,达到分数线再参加统考。预考,我竟然过了,全公社有资格参加统考的不多。我干劲更大了,像那时刚当上生产队长。不久就去县城参加统考,录取分数线没公布,我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以为统考不过如此。统考线没公布填写志愿时,我生怕亏了自己,第一第二志愿都是重点大学,徐州师范学院放最后垫底,结果出来,当然名落孙山,离本科录取分数线还差12分(后来听说),高低都上不了,羞愧、懊恼却又无可奈何!最后被录取到沛县中等师范学校语文班,中师与本科多大差距啊,上还是不上?这个疑问和焦虑严重困扰了我,上吧不过是个中师,离理想抱负差太远,不上吧万一明年政策变了,或以后连这也考不上,一辈子脚插地垄沟,怕连个媳妇也说不上,甚至小命早早完蛋,都有可能,后悔死也白搭!那个年代,能从农村跳出来吃上计划可不得了的!就在我还犹豫时,六个达沛师分数线的考生见面了,看我还没拿定主意,在供销社工作的张星同学的父亲认识我,张星已确定不上沛师,继续复习,看我也想学他儿子,就说你给俺不一样,俺吃计划,万一明年政策变了,俺照吃计划,你不行,你还是上好,先吃了计划再说,话说得很真诚。我哥也赞成他的看法。于是我决定先上了,成了俺村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个考上吃计划的人。一旦决定,我油然而生摆脱困境一吐郁闷的快感!那几天不断有亲戚邻居上门来,满满的夸赞和羡慕,什么中师大学啊,他们不懂,我也不说,反正铁饭碗吃计划。去学校那天,教我一年级的同村民办教师刘老师来送我,送我一条毛巾和一支钢笔,当时属贵重礼品了,她老公在县农机公司开拖拉机,她是代课教师,换作别人是送不起的。我理解她的深意,毛巾是保持本色,钢笔是好好读书,我很感激,至今不忘。我离开了父母和那盛满我悲欢泪水的土墙草屋,走了,沿着走了近二十年的泥泞小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泪眼婆娑中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灰暗村庄。

1978年4月,我来到沛县师范学校。丰沛两县相距三十多公里,刘邦当年在那里当泗水亭长农转非,自古亲近。学校里依然可见文革痕迹,语文、数学、外语和体育各设一班。报到后去饭堂吃的第一顿公家饭是猪肉炖黄豆芽,每人手里攥两个白面卷子,餐厅没有桌凳,就蹲在水泥地上吃。哎吆,真香!一点馍渣也不掉,一会俩卷子和大半碗菜剋完了,还想吃,可定量,就那些,计划就是计划!我端着还剩点菜水的瓷碗排队到茶炉前接了大半碗,算作菜汤,喝了个干干净净,咂下嘴:真好啊!

新的学习生活开始了。与开门办学的高中绝然不同,同学虽然基础有别,但似乎都很努力。班主任张老师很懂社会,也就很有办法,班级管理很好。课任老师都是很有经验又很敬业的老教师,两名党员同学分别任团支书和班长,整个语文班团结有序,学习氛围浓厚,同学们都想赶快把耽误的时间浪费的青春补回来。我更有高压后释放的感觉和自我救赎意识,争分夺秒勤奋学习,甚至不想参加学习以外的任何活动。1978年的5.4青年节,全校师生集中开展庆祝活动,各班都有拿手节目。我一气呵成《新生的话》,把曾经的荒唐、压抑、突然而来的命运改变和当下完全释放的愉快环境、学习生活熔铸成长诗,由邵新民同学登台朗诵,引起强烈共鸣。自此,全校师生知道了我,接着沛县有关部门也知道了我,我不得不适当改变学习状态,班里让我当学习委员,党支部书记关心我入党问题,学校党总支把我列为培养发展对象,沛县报社找我约稿。我坦诚给支部书记交底:不想过问政治,就埋头学习,坚决把过去的损失补回来,像陈元民同学那样成天抱着马克思的《资本论》,两片嘴唇没停下来过。可既然突出,怎能打住?!到底还是领导会做工作,我不甘平庸的本能之火复燃起来,几乎每天最先走进教室而又最后一个离开,集体去微山湖里帮助割麦时生产队长的憨实劲头又上来了,几里长的麦垄我和书记同学领趟子,几乎不直腰不扭头,基本功扎实得让同学们难以相信,但我的学习成绩依然上升,在两次学科竞赛中都获第一好成绩,学校奖励我一个红茶瓶一个红瓷盆,还有一朵大红花,都拿回家,放在了堂屋当门!

转眼,两年过去了,我在沛师学到了较多知识,有幸结识勤奋敬业的老师和丰沛铜三县同学,光荣入了党。离开沛师后,我一直心存感念。在顺河中学时,因忙于工作,没及时给老师去信汇报,很关心我的班主任张老师给我来信,大大一张纸用毛笔只写“我还在沛师”,吓得我连夜长信道歉汇报。之后,工作变动,路途坎坷,我也就渐渐疏于联系同学和老师,至今觉得愧对在那段特殊岁月里关怀帮助我的老师和同学。八十年代初,机关事业单位缺学历人员,因此中专中师生也吃香,比较好出口,因此我们那届不少同学工作不久就离开了学校,我也是其中一个,没怎么感到学历带来的压抑感。后来随着社会发展对学历要求也越来越高,但改革开放初期最早出口的中师中专生们有较多走上了县科局级领导岗位,有的还当了县领导,低学历领导高学历起来,一段时间坊间流传:“南师大北师大不如沛师大”,虽有些滑稽,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我很长时间有意回避初学历问题,不想触及这敏感话题。即便有作品要发表了,要我写简历学历,我都嫌人家多事。

光阴荏苒。转眼几十年过去,最初的高考和沛师那段学习经历已很模糊,渐渐变为一张淡淡的岁月剪影,想看,却模糊得如泪眼相对。但无论如何,在日子还属于自己时,即便模糊得还有一点影子,也觉得很好。

(外一篇) 永远的沛生

2017年春节后不久的一个上午,我突然接到沛县读书时班长孙志明的电话:沛生走了!我不敢信,又不能不信,呆坐在沙发上,任凭泪水流下。待我想起该吃午饭了,可走进食堂,午饭早已结束,只剩一个孤独落寞身影。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离春节大约一周,沛生还给我打电话说节前确实不能去丰县了,语气中带有歉意,没说原因。在这之前,他和志明、家位等同学几次说要来丰县,多年不见不聚,很是想念。我当然高兴,真诚邀请,盼望早日欢聚。可彼此又都清楚,到了这个年纪,看似轻松,其实不然,什么事都有,有些还不能自主,说定了的说变就变,不到最后都也可能落空。因此,他们要来丰县的事我一直没提前告诉其他同学,以为就几十里路,等他们上车了再说不迟,反正春节后他们会来,两地同学一定见面。绝没想到沛生竟然走了!

志明告诉我,沛生春节前就查出身体有问题,北京上海都去了,还是天不留人,总共四十多天,现在都结束了。也许太急太年轻太多不舍太多遗憾,家人说就不告诉外边了,丰县自然就在了外边。事已至此,还能说什么?也能理解,但我却恨我自己。当初为什么非要等他们过来,怎么就不果断去呢?差了一念遗憾终生!我当即手机上写我心情和在沛师同学时对他的印象和与他的交往,可惜情绪很差,慌乱中按错,近千字全没有了,沮丧懊恼,心情差极。晚上,独自望着夜空,写了一首小诗,才算有所平复。

我和沛生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沛县师范学校的同学,当时语文就一个班,丰沛铜三县五十人,几个女同学坐最前一排,点缀着仍显灰暗的田野。陈桂莲同学的琴声和周沛生同学的笑脸让人难忘,只要老师不讲课陈桂莲就走到讲台旁的琴前,手指行云流水,一条大河就波浪翻了,叽叽喳喳的教室瞬间安静,门口还围上一群别班的学生。周沛生则是见人就弥勒佛一般,上课也是满脸带笑。有一次庄重严肃的胥老师提问沛生,他没答对,不对本也没什么,可他还嘴张着,眼眯着,灿烂着,只能让老师理解为满不在乎,态度不好,于是就批评他。他明白之后自然是无辜情态,可我扭头看他,竟还是那尊弥勒佛。我和沛生同班了两年,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我来自丰县农村,生活条件和学习基础比不上他,因此常态是默默学习。时间长了却觉得沛生和其他好条件同学并不“露味”,没有看不起谁。他热情开朗,厚道随和,机敏幽默,不大用功成绩也好,脸上总是弥勒佛般的笑,笑起来还时间长,嘴合不上,眼眯缝着,常是老师站在了讲台我们早已正襟危坐,他才笑意微散,眼睁大了点。他并不怎么认真听讲,说话更不小声,西北角他那一片气氛到毕业也没严肃起来。除了沛生,那里还有“老家伙”君业和官称五哥的张勇,都是幽默风趣且高考前就教课的民办教师,不是我所能比的。无论什么时候,教室有动静准来自西北角。可老师提问他们几个时又能答得正确,尤其是语法。当我还不知语法是何物时,张勇、君业和沛生竟能张嘴主谓宾定状补了。沛生的作文清新亮丽,切入精准,极有文采。后来我想,沛生聪明,底子好,讲义气,有人缘,沛县人就这样。离开学校,沛生很快从政了,且成绩不俗,没几年就升为沛县宣传部副部长,对沛县文化事业发展呕心沥血,创新推进,颇有建树,成为改革开放后沛县文化事业崛起的奠基人之一。听说他改行从政走上重要领导岗位,我很高兴。我完全能想象出他未必正襟危坐,瞪眼板脸,依然弥勒佛般地笑,眯缝着眼,但会激昂慷慨,也会挑灯夜战,把他炽热情感、满满才情和深厚文学积淀散发在沛县大地上,让他那富有鲜明特色的散文拥有更广大的读者群体。

毕业前后那段时间,我和他并无特别联系,突然加密和亲近既不正常也无必要。在职期间,联系依然不多,但每当听到沛县文化事业取得新成绩,沛生又有新创举新高度,我却很振奋很高兴,暗自祝福他再加努力,把潜能完全释放出来,取得更大成绩。当别人说起沛县的周沛生如何如何时,在场的我总要露出他是我同学,显现我的自豪和骄傲。

退下来后,沛生依然为家乡文化建设奔走,继续活跃在沛县文坛,培养后学,主编《歌风台》,使古老沛县大地大风歌罢文脉延续清风徐来。他曾几次要我写东西给他,可我一直瞎忙,也觉《歌风台》是高台子,怕沛生拿到稿子笑话还是那个水平,或过于考虑同学面子影响杂志质量而到底没敢动笔。现在想,还是我错,如能冲动一下让他大刀阔斧修改到底是件幸事。悔之晚矣!

因不在一县,平时各有各的忙活,虽几十里路,也很少见面,其他方式联系也少,我和沛生联系自然了了,但只要涉及到同学的重要事情,那是少不了他的。不客套,不显摆,接口就实实在在,当然还有他的风趣幽默和标志性的笑。90年的那天,他知道我出了事,当晚就和孙志明、宋家位同学赶来丰县我家安慰劝慰,似乎没有弥勒佛般,但板脸的真诚让我难忘!沛生在沛县和所有与他打过交道的人们中间留下好人口碑。好人为何早走?!我们这届同学有着鲜明时代印记,经历过饥饿、文革和改革开放等巨大社会变迁,磕磕绊绊走了几十年,深知每一步都不容易,格外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虽学历不高,大都无值得炫耀的家境,但都勤奋踏实,自强不息,努力工作,像普通树叶妆扮着美好春天。老人、孩子、工作成为生活和生命的全部,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忙,从不把自己身体放在心上。即便本县同学见面,也是因喜忧事或看望住院同学,总是匆匆来匆匆走,就是这样紧张单调的日子老天爷也未必让你过下去!几年间,丰县二十个同学已经走了五个,多大年纪啊,哪个不是好人!每次听到有同学走了,心就如锥扎般疼痛,真不敢想谁又身体有什么情况。

沛生走了!他肯定有太多眷恋,与这个世界告别毕竟太早,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能做好很多,他还想着很多人,那些为沛县文化事业奋斗几十年的战友,那些他呕心沥血培养成长的后学才俊,那个拥有很多读者的《歌风台》,更有那个“在河岸上相亲时,低着头,羞涩地不发一言,只是手里不断地撕扯着树叶的女人”;他也能够告慰自己,沛县用一串令人叹服的数据成为徐州文学高地和全国文学之乡,有他躬身背负不断攀登托举上去的那筐土,在那卓然高地上灿烂着弥勒佛般的笑。尽管他的家人在他与这个世界告别时不想惊扰大家,但早早挤满殡仪馆的人们还是不舍这缕清风悄无声息飘去。他的同事,他的文友,他的早已当了县镇领导的学生,还有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们把洁白的花和无声的泪留给了弥勒佛般的笑容!人这样也就够了,没有多么惊天动地,却始终给人温暖,给人前进动力,在离开这个世界时有这么多的人想着你念着你,送一束白花,掬一把热泪!

不去想了,那毕竟是一片灰色。然灰色下面却有一抹亮丽的美好,那就是同学的真情和友谊以及靠他们自己努力留给人们的记忆。正如张君文章说:沛生,一缕离去的清风。这清风是从那块厚实大地生发,以特有的力度和温度创造了不同凡响。他生于沛,属于沛,忘不了他,是永远的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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