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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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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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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作家安达

安达热爱写作,本职工作是博物馆的解说员。安达白天上班夜里写作已有十多年,经常在本市日报上发表文章,还出版了一本散文集,在小城作家圈子里也算是一个人物。

安达的妻子是超市营业员,半夜醒来,看见丈夫还在房间里踱步,就说:“作家同志,又在构思文章啦?每天熬夜写,谁读过你写的文章?”

安达扳着手指,一气说出十多个人名,说:“他们都读过我的文章。”

妻子说:“这些人都是闲人,是你们舞文弄墨圈子里的人,除了他们还有谁读过你的文章?”

安达一愣,妻子说的这个问题他倒真没有想过。平日,自己都和小城作家协会的会员们接触,作协之外有没有人读过自己的散文?有多少人读过?读过自己散文的人喜欢不喜欢自己的散文?

妻子见安达半天不说话,语气和蔼,说:“洗洗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妻子脾气绵软,虽然不赞成安达熬夜写作,但从来不发火。

一天,博物馆王馆长拿着一张本市日报找到安达,报上有一篇安达发表的散文。王馆长喜欢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对安达说:“你的文章我每次只读开头一段。你要热爱本职工作,别的就不多说了。”

王馆长背着手,晃悠着身子走了。安达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郁闷,“只读开头一段”,这叫什么事呀!

正郁闷着,手机叮咚一响,微信的通讯录里跳出一条消息:燕儿请求添加为好友。

燕儿,名字听上去感觉蛮好,像是个年轻女性的名字。安达莫名兴奋,随即接受了燕儿的请求。

几秒钟后,燕儿就来微信了:“安老师,我是个文学爱好者,喜欢你的散文。”

安达即刻回复:“真的?谢谢您。”

冬去春来,栀子花雪白,压弯了枝头,香味溢满院子。安达凑近一朵栀子花使劲闻了闻,他心里有点失落。燕儿添加为好友后,再也没来过微信,自己总不能主动去打扰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

安达家在小城西头,博物馆在小城东头,上下班要乘公交车穿过整座城市。安达坐在公交车上愣神:燕儿是位年轻姑娘,还是如自己一样已人到中年?她称自己为安老师,那肯定是位文学青年。燕儿一定是个漂亮姑娘,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里透红。对,还有长发披肩。安达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树木、店铺,皱起眉头想:燕儿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微信号的?

安达开始在公交车上注意年轻女性乘客了。以前他上了车,目不斜视,从不看她们一眼。安达心目中的文学女青年应该是:戴一付细框眼镜,脖颈上挂一条浅色围巾,胸前抱着一本书。但眼前的姑娘们不是镜框粗了,就是围巾颜色深了,最重要的是她们胸前都没抱书。

好多天过去了,安达眼睛里筛选过无数年轻女乘客,但没有一个像是文学青年。

小城东西北三面环山,南边是一条宽阔的溪流。燕儿没来微信,安达心情糟透了,每天傍晚就到城外的溪边散步。

一日,安达听见旁边一个小女孩声嘶力竭地喊:“燕儿,燕儿。”安达赶紧跑到小女孩身边,弯下腰问:“燕儿在哪儿?”

小女孩伸手指着前方,说:“在那里。”

一个人从远处跑过来,边跑边喊:“别急,我来了。”

来人到了身边,安达心一凉,燕儿怎么会是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安达盯着老太太布满皱褶的脸问:“你是燕儿?”

老太太说:“对啊,我是燕儿。我把孙女的绒布娃娃燕儿弄丢了,从此我就成了燕儿。”

夏天来临了,燕儿仍然没来过一条微信。安达心里烦躁,整天想着找人打一架。

一日回家路上,安达踩着了卧在路边的一条狗的尾巴。狗跳起来朝安达狂吠,安达挥舞双拳,大骂狗瞎了眼睛。安达的好脾气在小城是出了名的,要是放在以前,他定会对狗鞠个躬,说声对不起。假如戴着帽子的话,他还会脱帽行礼。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燕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安达心里烦躁。

和狗对骂的转日,公交车停靠在凤栖站,上来两个姑娘。其中一个梳马尾辫的姑娘对留短发的姑娘说:“燕儿,许巍演唱会的票我已经买到了。”

尽管留短发的姑娘与心中燕儿的形象相去甚远,安达还是喜出望外,慌忙上前对短发姑娘说:“您好。我叫安达,认识你真开心,今后就是朋友了。”

短发姑娘朝安达翻一阵眼白,说:“谁是你朋友?我又不认得你。”

安达说:“你不是叫燕儿吗?”短发姑娘说:“叫燕儿的人多了去了,我住的状元巷里就有一位叫燕儿的。”

安达失望极了,目光呆滞,坐在公交车上愣怔。车到了终点站,他忘了下车。公交车载着安达,从城东穿越整个城市驶回了城西。

安达以前没留意过燕儿这个名字,经短发姑娘这么一说,稍一留意,叫燕儿的年轻女性还真不少。菜场有个卖猪肉的胖姑娘,下巴抖擞着赘肉。安达听见买菜的人喊她:“燕儿,来两根排骨。”有过错认短发姑娘为文学女青年的教训,安达不敢再冒失了,他斜眼望望挥手斩肉的姑娘,心想这位肯定不是文学女青年燕儿。

燕儿一直没来微信,安达心情烦乱,双休日也不写文章了,跑到街上闲逛,眼珠子在年轻女性身上乱转。

一个看不出年龄的女子从路边窜出来,递给安达一张五颜六色的广告纸,说:“您好,我叫燕儿,开了家足浴店,欢迎前来泡脚修指甲。”

安达想,文学女性是不会干足浴这种营生的,他扭身就走,顺手把广告纸塞进了垃圾桶里。

秋天来了,风一阵比一阵凉爽,树上落叶随心所欲飘荡在空中。燕儿仍没来过微信,安达心中的燕儿形象日渐淡薄。终于有一天,燕儿随着秋风飘得无影无踪了。

从此,安达专心在博物馆上班,多次获得王馆长口头表扬。王馆长说:“长久没见你在日报上发表文章了,这样蛮好的。”

安达夜里也不再写文章了,早早洗脚上床,天天受到老婆夸奖。

一日早晨,阳光刚击穿玻璃窗,照进了屋子,小城作家协会忽然打来电话,说是要召开安达作品研讨会。

安达在电话里一口回绝了。以前他参加过自己的作品研讨会,也参加过别人的作品研讨会。文学圈子里的人互相说好话,安达接受人家的好话,也把好话送给人家。

安达心里想,要是读者燕儿来参加作品研讨会,她一定会说些跟大家不一样的话。没有读者只有作者的作品研讨会,安达感到滑稽可笑。

安达知道作协的人早晚会找上门,鼓动自己参加作品研讨会。于是安达找王馆长商量,请假一个月。王馆长听后,拍手说:“好,不参加作品研讨会好,大力支持,准假一个月。”

作协果然派人到博物馆找安达。王馆长双手一摊,耸耸肩,说:“安达辞职了。”

假期中,安达决定去寻找读者燕儿。他先到状元巷找到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个短发燕儿,向她打听巷子里的另一个燕儿。

短发燕儿说:“燕儿奶奶勤奋,天天去里弄办的识字班上学,刚才我还碰见她。”

短发燕儿说得安达眼睛发黑,立了很久,他才搓把眼脸,迈腿走出了小巷。

安达立在巷口想了想,去溪畔找那个孙子叫她燕儿的老太太吧。老太太年纪大,肯定认识不少燕儿。果然,老太太向安达提供了一长串名单。这些燕儿分布在小城的东南西北,安达不辞辛苦,逐一上门访问。结果令人失望,燕儿们都说没给安达发过“请求添加为好友”的微信。

绝望中,安达忽然想起菜场里卖肉的燕儿。安达到了肉铺前,小心问:“姑娘,您叫燕儿吗?”

卖肉燕儿点点头,问:“你买五花肉,还是排骨?要不来点前夹心?”

安达说:“姑娘,我不买肉。请问你认识安达吗?”

卖肉燕儿说:“不认识,但我喜爱安达的散文。”

安达惊讶极了,问:“你读过安达的散文?”

卖肉燕儿说:“一天,一个收破烂的老头买了二斤五花肉,兜里还差三元钱,就拿来十几本旧书抵肉价。这堆书里有一本安达的散文集。回家读了,十分喜欢,我就向在文化馆工作的大舅要了安达的微信号。”

安达大喜,问:“那你为何添加好友后不再发微信?”

卖肉燕儿说:“忙着哩,今年一直忙着相亲。人家都说我胖,不好处对象。文章写得最好,也没有找人嫁了重要,我都快三十岁了。”

俩人正说着话,来了一个买肉的,燕儿赶紧说:“不说了,卖肉比读书重要。”

安达看着燕儿挥刀斩肉,都不好意思自我介绍了。

春天来了,前来博物馆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安达三天没来上班了,王馆长就去小城作家协会要人。路过孔庙广场,一个老太太跑来,扯住王馆长衣襟说:“老年广场舞比赛在即,我们舞扇队还差一个人。”

王馆长有点恼火,说:“我不算老年,还要半年才退休呢。”

老太太硬拽着王馆长入场,塞给他一把扇子,说:“来吧,提前进入角色。”

王馆长练完舞回家,路上忽想起今日出门的目的,是去曲街找作家协会。他扭转身,跑步前进。

曲街是小城最古老的一条街,相传有一千多年历史了。早年,市府下属重要机构都设立在曲街上。如今,曲街蜷伏在高楼大厦之间,只剩下作家协会一个单位了。

作家协会里都是银发老人。王馆长进了门,大声问:“安达幽在哪里?”

银发老人们互相望望,都摇晃着头。有人问:“安达是谁?”

王馆长说:“散文作家呀。”

一个自称秘书长的老人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他从头到尾查了一遍,说:“协会里没有安达这个作家。”

王馆长说:“怎么会没有呢?”

秘书长很和气,说:“不急,不急。”他向王馆长打听了安达的年龄,然后说:“年轻人都跳槽了,市里成立了人工智能文学协会。六十岁以下的作家都跑到那里去了。”

王馆长只得去人工智能文学协会查找,结果也没查到安达的名字。

小城是否存在一位叫安达的作家?这个问题困扰着小城文学圈子里的人。小城的作家各执己见,喋喋不休争论了好多年,至今仍没有结论。

2025年7月23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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